此情此景，讓她無地自容。

    整整八年，在定城死里逃生的堂姐妹，一個是聞名大祁的女將軍，一個是畫樓的頭牌名妓。

    還不如不要相見的好！

    葉晴芷艱難地擠出一個笑臉，蹲下來收拾毯子上打翻的硯臺，強(qiáng)迫自己和那一灘墨汁較勁，“這位公子，你是認(rèn)錯人了罷?！?/br>
    “跟我走，回家再說。”葉央大步跨進(jìn)去，輕而易舉地邁過了這段距離，心中酸楚喜悅交雜，拉著葉晴芷的手腕，準(zhǔn)備離開這里。

    “站??！”鴇母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出來，領(lǐng)著幾個人高馬大的漢子堵住了她的去路，“既然是看上了槿姑娘，若想給她贖身，你得留下銀子，一萬兩，一個子兒都別想少！”

    葉央看著對面攔路的一群人，第一次起了仗勢欺人的心思，高聲道：“我乃圣上親封的五品寧遠(yuǎn)將軍，誰敢攔我！”

    掩藏在貴公子皮相下的本性一旦暴露，殺氣騰騰，果真是上過戰(zhàn)場的，登時震住了在場所有人。

    絲竹停歇，笑鬧聲戛然而止，船舫里寂靜一片。

    “不怕死的，盡管來擋我的路！”葉央扯著葉晴芷的手腕，生怕人跑掉一般，把她拽得跌跌撞撞，掠過眾人揚(yáng)長而去，遠(yuǎn)遠(yuǎn)丟下一句話，“贖身的銀子，來定國公府拿！”

    葉晴芷。

    單單這三個字，就讓她心里痛楚幾乎難以呼吸。

    當(dāng)年若不是她將追過來的庫支人阻了一阻，哪怕紅衣師父來得再快，葉央也會變成死尸一具。

    只是那時她心神受挫，居然忘了再去確認(rèn)，晴芷是不是真的斷了氣！

    怎么能忽略這點！哪怕那一刀是透胸而過，也不意味著晴芷沒有救！

    洶涌的熱血平復(fù)下來，葉央自責(zé)地連呼吸都困難，將晴芷安置在馬背上，同乘一匹向家中奔去。

    葉晴芷還是和兒時一樣瘦小，一言不發(fā)，卻在不停流淚，淚珠被風(fēng)吹得飛起，落在身后葉央的衣襟上。

    “……為什么，不來找我？”像定城逃難時那般，在馬背上葉央還是護(hù)著她，千萬個問題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挑了最想知道的一個。

    如果葉央還在西疆山村里過小日子，葉晴芷不知道，理所當(dāng)然?？伤F(xiàn)在是大祁的女將軍！擊退庫支鎮(zhèn)守晉江城，比試勝了胡人公主，統(tǒng)帥神策軍也有幾年，葉晴芷不可能沒聽說過她的消息！

    為什么不來找自己，為什么不回家！

    哪怕是托人傳個消息，讓自己知道她還活著也好！

    葉央怨她，怨她明明活著卻杳無音信，那個早逝的小堂妹，曾是她噩夢里永遠(yuǎn)的主題。城破后的無數(shù)個夜晚，葉央都在反復(fù)地自怨自艾，恨自己無能報仇，恨現(xiàn)在呼吸的權(quán)力，是個還沒她年紀(jì)大的小孩子給的。

    “起初……是沒有能力見你?！比~晴芷輕輕開口，面無表情，閉了閉眼睛，“后來，是沒有臉面見你?！?/br>
    ☆、第104章

    劫后余生，失而復(fù)得，虛驚一場。

    葉央心頭不停歇地閃過一連串或恰當(dāng)或不恰當(dāng)?shù)脑~兒，然后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過去，她最期盼的，還是虛驚一場。

    假如痛苦的那些年，都是假象該多好？

    可葉晴芷受過的苦難，是真實存在的。

    她很瘦，不同于葉央的精悍結(jié)實，那一把小骨頭風(fēng)都能吹散，好像從在定城那會兒到如今，就沒長過rou。

    不光如此，葉央覺得她連個子都沒長多少，還是六七歲時的模樣，比自己矮了很多，一低頭就能整個人埋進(jìn)懷抱里。

    “晴芷。”一遍遍地確認(rèn)她的名字，葉央輕輕彎起嘴角，在宵禁之后的京城策馬而行，風(fēng)吹的有些涼，她便放慢了速度，省得身前的葉晴芷受了寒。

    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只有更夫和巡夜的士兵，宵禁之律只約束百姓，對官員則不適用——若皇帝半夜召見，大臣總不能礙著律條不出門。故而葉央一路前進(jìn)，還有認(rèn)出她的巡夜禁軍上前行禮問候。

    葉晴芷卻絲毫沒有享受特權(quán)的感覺，每每過來一個人，她就把頭低得幾乎要埋在馬肚子下頭。

    “抬起腦袋，不要怕?！比~央摸摸她的頭頂，又走了一會兒才到定國公府門口。

    燈火通明的一品勛爵府邸，門口有一對石獅子，威風(fēng)凜凜。葉央率先下了馬，讓葉晴芷留在上面，自己先登門吩咐小廝拿件厚實的披風(fēng)來。晴芷穿的還是畫樓里衣不蔽體的薄紗衣，哪怕定國公家里再不講究，這么進(jìn)去也不太好。

    霜色綢的披風(fēng)裹上身，葉晴芷眉宇間的瑟縮少了幾分，裸露的腳趾縮在了長長的披風(fēng)里。葉央暗自后悔走得匆忙，沒讓她收拾一番，眼下只好略略彎腰，背著晴芷進(jìn)了門，這點重量和她在軍校每日的訓(xùn)練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去把睡著的主子都叫起來，大哥大嫂，三哥祖母，就說有大喜事！”葉央對著圍上來的云枝吩咐，“再讓陳娘去找身干凈衣服?！?/br>
    清涼齋所有的下人都忙活起來，陳娘打了盆熱水，給葉晴芷擦凈手臉，暗自多看了她幾眼。

    ——哪怕怯生生地低著頭，也掩蓋不住這人刻在骨子里的風(fēng)塵氣。

    葉央有不少或素或艷的襦裙，只是從里沒穿過，找出一身給葉晴芷不費事，只是略大了些，袖子太長，勉強(qiáng)挽了幾圈，還是只露出半截指尖。葉央?yún)s很高興，連連點頭道：“好看好看，我?guī)阋娂依锶巳??！?/br>
    她平日事少，若非十萬火急，絕不叨擾旁人，尤其是上了年紀(jì)的祖母。葉老夫人和杜湘兒剛歇下沒多久，大哥和三哥倒是醒著，聽了葉央趕著救火一般焦急的語氣，通通放下手上的活兒，直奔沉香堂。

    葉老夫人打著呵欠，精力不濟(jì)，正喝著醒神的茶，由一個管事娘子輕輕捶著后背，坐在上首，杜湘兒想跟著服侍些許，被她揮手趕回了座位上歇息。下首第一位是葉安北，見到meimei領(lǐng)著個陌生女子進(jìn)門，咦了一聲，奇道：“阿央，這是……”

    “見過祖母?！比~央把晴芷護(hù)在身后，自己先行了武將的抱拳禮，干脆道，“祖母可還記得，爹爹有個遠(yuǎn)方堂弟，叫做葉騫？”

    葉老夫人怔了片刻，才緩緩點頭，看見她身后雪青色衣裙的少女，瞇著眼睛仔細(xì)打量，喃喃道：“……他，很久以前就離家了，生死不明?！?/br>
    “這是葉騫唯一的后人?！比~央說著，將晴芷從后面推出來，“和我在定城生死相伴過的，我堂妹，晴芷！”

    盡管只是葉騫和一個連通房也稱不上的丫鬟所生，但她身上畢竟流著葉家的血。

    一屋子人里，只有葉老夫人隱約有些印象，葉安北只是小時候聽說過家里有這么個人，性格乖張不羈，葉三郎則完全沒有印象，眼神陌生地瞧著晴芷。

    定城離這里太遠(yuǎn)，陌生也是常理，葉央簡單地解釋幾句，說城破后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