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進來吧！這是家父素習(xí)喜愛的拼盤，今天拙荊也準備了，姑娘若是想見見，就請進來吧！”

    阿俏聞言大喜，道謝之后，隨賈元章進屋，來到賈家花廳外，只聽賈老爺子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天氣已經(jīng)熱了，塘里的早荷開了沒？”

    賈元章連忙大聲回答：“父親，還沒呢！今天剛?cè)タ催^，再過半個月，就有鮮的荷花出售了，到時候自然給您買來賞玩！”

    “哦！”老爺子那頭就不再開口詢問了。

    賈元章轉(zhuǎn)頭看向阿俏，指著桌上幾只盤子說：“姑娘當時見到的，該是這個吧！”

    阿俏一低頭，見桌上是幾只細瓷碟子，正像她描述的那樣，外頭是黑釉的，里面則是粉彩，是由淺至深的水紅色。每只碟子都做成了花瓣的樣子，擱在深紅色的紅木桌面上，乍一看就像是一片片荷花瓣浮在水面上。

    那幾只細瓷碟子里所盛的，都是時下新鮮的食材做成的小涼菜，腌的嫩黃瓜花兒、鮮黃豆芽、拌上小紅椒的黑木耳、燙過切成細段的枸杞芽兒……

    “冒昧請問賈老板，這一樣，是什么？”阿俏好奇地望著一只小碟，里面盛著棕色半透明的物事，被片成一片一片的，整整齊齊地擱在碟子中間。

    賈元章一看，說：“這個也沒什么，其實就是家常的魚凍。昨天剩下來的，連湯帶魚rou就凝在一塊兒了。我們家老爺子特別喜歡把魚凍放在剛出鍋的米飯上，看著魚凍化了然后拌飯吃，所以家里做涼菜拼盤的時候就順手也把這個放上?！?/br>
    阿俏明白了，便問賈元章：“貴府上是每天都會做這樣的涼菜拼盤么？”

    賈元章點點頭，說：“是，實在是因為家父喜歡……”

    阿俏低下頭，望著桌上一瓣一瓣荷花花瓣似的碟子。“等過半個月，家父還要命人去買新鮮的荷花，用荷瓣來盛這些涼菜，家父以為既有趣又雅致，他還時時提起，說幾百年前倪瓚就是這么做的。”

    阿俏忍不住點頭，說：“的確如此，這個在古書上也是有記載的?！彼?jīng)聽外祖父寧老爺子給她說起過這件前人軼事。倪瓚生性好潔，又愛雅致，所以夏天的時候擷了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瓣來盛冷菜，又高潔、又超脫。

    賈元章見阿俏也曉得，忍不住笑：“不瞞姑娘說，我們原本都不信老爺子的話，沒想到姑娘也這么說。若是家父知道了，定要認定姑娘是個忘年交。”

    這時候阿俏已經(jīng)隱隱約約想到了什么，腦海里有些想法已經(jīng)快要成型。她趕緊向賈元章告辭：“今天真是多謝賈老板了。下回我再來拜訪老爺子！”與賈元章客套兩句，阿俏趕緊離開了賈家的小院子。

    她走在惠山南麓的山坡上，夕陽西下，光鮮柔和，遠處太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似乎有萬條金龍在湖面閃爍跳躍。在阿俏眼里，一切似乎都成了細小的碎片，一切又都似乎完美地融合成一體，組成了這宏大而壯美的天地。

    怎么會這么笨的呢？阿俏伸手一拍自己的后腦勺：

    別看靜觀大師從不曾明白地指點阿俏做“輞川圖小樣”的方法，可是早在一年前，她參加考核的時候，靜觀大師其實就已經(jīng)給了暗示：拼盤，答案就是拼盤那！拼盤，不僅是惠山本地人家家都做、家家喜愛的一種飲食方式，也是當年倪瓚老前輩所推崇的一種極為高級的呈現(xiàn)方式??！

    就算她阿俏于雕花上頭一竅不通，可是她會做拼盤啊，在這拼盤上，無論是丁、絲、片、塊，還是膾、脯、凍……都是她能做的出來的。

    不多時阿俏又來到了當時與沈謙分別的那個岔路口，她立在原處，心懷感激，默默感謝每一個給她指了明路的人，然后果斷地選擇了下山的路，匆匆回云林館里去了。

    過了半個月，太湖畔已經(jīng)有早荷開放，早市有那勤快的花娘采了荷花的骨朵出售，尋常人家可以供在瓶中，或是養(yǎng)在水缸里，都是能活上一陣子的。

    賈元章剛打算遣家人去買，卻迎來阿俏拜訪，手里抱著一捧五六枝粉紅色的荷花骨朵兒立在門口，微笑著向主人打招呼：“賈先生，這是我特地送來，感謝老爺子與先生您為我指點迷津的?！?/br>
    賈元章見阿俏誠摯，趕緊收下了，命人將荷花先養(yǎng)起來，卻又見阿俏手里還提著一個食盒。

    “這邊這一盒，卻是我按倪云林的做的本地菜式，燒蘿卜和糟姜，也是送給各位嘗嘗，想請各位試一試，給我點兒意見，還合乎各位的口味不？”

    由此開始，阿俏的足跡再也不局限于西林館和飛行學(xué)校。她開始越來越多在惠山本地各尋常百姓家拜訪，將按照古法做出來的“云林菜”菜式一一請當?shù)剜l(xiāng)親品嘗，誠懇地請他們指點評價。

    這些在惠山久居的淳樸人家很快便接受了阿俏，還時常指點她：“阿俏，這糟鹵是隔壁村口住著的趙家做得最好，你要是覺得鹵不夠味兒，就上他們家去問法子吧！”

    “阿俏，這風(fēng)鵝和風(fēng)雞你做得味兒已經(jīng)很正啦，風(fēng)魚還差一點兒，不過這一件也沒法子，現(xiàn)在天氣還熱，得等到了冬天才能去了那燥氣，你可千萬別太著急啊！”

    “嗯呢，我懂！”阿俏謝過這些好心提點她的鄉(xiāng)鄰。

    不過旁人最常問的一個問題：“阿俏，你和你師父靜觀大師，那‘輞川圖’究竟有把握了沒？”

    沒到這時候阿俏就會抬起眼，唇邊露出一對淺淺的酒窩。她會伸出一只手指輕輕地貼在唇上，故作神秘地說：“保密！”

    第84章

    進了舊歷六月之后，寧淑帶著小兒子阮浩宇到惠山來看阿俏。

    阮浩宇學(xué)校里放了暑假，這半大小子總算有機會出來透透風(fēng)，而且學(xué)校里布置了暑期任務(wù)，要求他們在省內(nèi)四處走走，看看風(fēng)景名勝，順便了解了解當?shù)仫L(fēng)土人情，回來后寫成報告上交。寧淑記掛著阿俏，索性帶著浩宇過來惠山，在太湖黿頭渚邊找了一間干凈的客棧住著。

    阿俏見母親和弟弟趕來看自己，自然是開心的。她特地花了兩天功夫，帶阮浩宇將惠山附近走了個遍，拜訪了她相熟的人家，指點弟弟完成作業(yè)。

    寧淑親眼見阿俏過得不錯，個頭又長高了些，氣色也更好，多少放心了些，拉著她的手，只管問她什么時候才能回省城去。

    “說實在的，你廚藝已經(jīng)這么好了。省城如今局面很好，當初不如你的人現(xiàn)在都紅了起來?！?/br>
    寧淑所指的是寇珍。

    如今寇珍已經(jīng)在省城開始嶄露頭角。她所在的寇家與阮家不同，阮家經(jīng)營自家的私房菜，而寇家是開銀行的，只在家中宴客，不對外營業(yè)，但是允許寇珍在外幫廚，打理宴席。因此寇珍時常出入達官顯貴之家，她手藝又好人又勤快實在，很快便幫寇家打響了“銀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