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廚房把藥給熬上，水開了轉(zhuǎn)成小火，又出去買了碗連旭都舍不得給他吃的皮蛋瘦rou粥，回來時(shí)他仍是保持著原樣，一動都沒動彈過，失魂落魄地念叨著，我真懷疑他傷的不是前胸，而了腦子。

    “趁熱吃點(diǎn)嗎？”

    他對我的話充耳不聞，我只得把他扶起來靠著墻，又在他的后腰上墊了枕頭，一口一口地喂他。他倒還算配合，我喂一口就吃一口，只是那雙眼死死地盯著我，盯得我毛骨悚然，全身不自在。

    象他這種自視甚高之人最是遇不得挫折，不成想才到潭州，寸功未立就差一點(diǎn)兒送命，想不開是自然的，我沒的去觸他的霉頭。如果他看到自己成了階下囚的狼狽樣子，興許就會習(xí)慣了。

    一直在伺候著他，我自己也餓得肚子咕咕叫了。喂完了最后一口，我端著碗準(zhǔn)備去洗一洗，再把自己的早餐給解決了。

    才剛起身，張楚就在我身后幽幽說：“你……為什么要替我去死？”

    “呯哐”一聲，粗陶碗摔得粉碎。

    我整個(gè)人都懵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彎下腰撿地上的陶片，手卻是抖的，一片小小的碎片捏了幾次都沒有拾起來。

    撿不起就不撿了！我站了起來，撲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顫聲說：“你，你怎么知道？難道……難道那是真的？”

    張楚被我搖得連聲咳嗽，臉也脹得通紅，我這才意識到他還是個(gè)病人，不甘地松開了手。

    “如果我說這是一本書，一本沒有幾個(gè)人看，連上架都上不了的破書，你信不信？”

    沒頭沒腦的，他說什么？

    張楚緩緩抬眸，象是不認(rèn)識了一樣注視著我，理直氣壯地說：“你，還有你們，不過是那渣寫手筆下的人物，虛擬世界就是虛擬世界，只有我一個(gè)人是真實(shí)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游戲一場我為什么要當(dāng)真？人死賬爛，走過奈何橋，就該喝了孟婆湯，前世不該糾纏今生。你不是已經(jīng)活過來了嗎？你又沒有真的損失什么，為什么還這樣瞪著我？你死纏著我，是想向我討債么？”

    這回我算是聽明白了，心卻更涼了。

    不錯(cuò)，沒有人強(qiáng)迫我死，是我自己想不開，既然活過來了，他就不欠我的。不過，如果我死了，他更是不會欠一個(gè)死人的，橫豎都是他占便宜。

    愿賭就要服輸，大不了再玩一場，大不了再也不跟他玩了。

    我冷冷地說：“是啊，視人命如草薺，說的就是你這種人。既然你我不相干，昨晚為什么你要爬到我的門前？”

    他怔忡了一會兒，肩膀耷拉下來，兩眼無神地說：“我以為……我不過是以為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想最后看你一眼?！?/br>
    那么，我救了他，是不是多事了？他想說的是這個(gè)意思嗎？

    呵呵，他長進(jìn)了，比事后忘恩負(fù)義還要更高明，我竟然無言以對。

    他的眼眶一紅，又急急在捂住臉，哽咽地說：“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你是假的，假的，不存在的！誰會看完一本書后對一個(gè)配角動了真感情？你就是兩章里的一個(gè)小人物！我總會回去的，回去了就再也見不著了，我該怎么辦？我情愿種***馬，情愿耽****美，情愿菊……被人***捅，反正是玩一玩，我大可以把自己不當(dāng)人地玩，但我不要動心，不要動真感情。我玩不起，我玩不起呀，你知不知道？這只是一本書，一場游戲，一個(gè)夢，誰會愿意看完了書，玩完了游戲，夢醒之后一生一世都忘不掉？他……那個(gè)渣寫手她以為她是誰，是老天爺嗎？憑什么cao縱完了我的命運(yùn)，又cao縱我的情感？回去后我怎么辦？是不是想要逼我得抑郁癥，逼我去死？這是玩物喪志啊！”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從他指縫里滑落下的淚水，我會以為這個(gè)戲子的手甫一放下就又會是張得意的笑臉，然后對我擠眉弄眼地說“瞧你又中計(jì)了你怎么那么那么傻”。

    他越說越大聲，哭得也更大聲，是發(fā)自肺腑的悲慟憤怒，實(shí)在不能想象平日里嬉笑怒罵的人會有這一面。

    那些荒誕不經(jīng)的話經(jīng)由他的嘴說出來卻有種動人心魄的力量，我能感受到他的心痛，本來要罵他的話又吞進(jìn)了肚子里，基本的修養(yǎng)使得我無法在這個(gè)時(shí)候離開，卻又想不出安慰的話，只得在一旁呆呆地站著。

    想想他也真是夠可憐的，小小年紀(jì)就得照顧病床上的爹爹，承擔(dān)起家庭的重?fù)?dān)，長大之后難免有些憤世嫉俗，心理扭曲。

    若是換成了我……我真不敢想象。

    總以為我苦，沒想到世上還有比我更苦的。

    一個(gè)親人都沒有，孤零零地生活在世界上是什么滋味，我體會過，一天都受不了，所以給自己尋了個(gè)機(jī)會死了，他至少還能笑，比我強(qiáng)多了。

    有些字混著哭腔聽不清，有些話想破了頭也理解不了，既然不想告訴我，為什么要說給我聽？

    我心煩意亂，實(shí)在忍不住了：“一個(gè)大男人，受了點(diǎn)傷，哭什么？知道你這遭失了手，不是沒死嗎？只要有命在，就還沒輸！你當(dāng)謀反是小事嗎？怎么可能輕輕松松就贏了？不錯(cuò)，我就是個(gè)小人物，但我也知道重活一次要珍惜生命，要更積極才是，你怎么就不懂呢？就算這只是場游戲，是場夢，拜托你也上點(diǎn)心吧！”

    聽我說完最后一句話，他象是個(gè)七老八十行動不便的老人慢慢抬起頭來，目光迷離，好不容易尋找到我，有些疑惑，有些感動得又想哭，千百種思緒在他的臉上風(fēng)云變色，久久之后喃喃說道：“你，哭，了?！?/br>
    呸，我才沒哭！

    我一摸，臉上是一片濕。

    我居然也象看社戲時(shí)距離遠(yuǎn)得聽不清也看不清，卻跟著臺上的角兒們一起哭一起笑的無知老婦一般，平白陪他哭了一場。都怪他勾起了我的傷心事，才不是看著他可憐，我才不會同情他，但似乎被他誤會了。

    “現(xiàn)在的情況是這樣?！蔽覜Q定快刀斬亂麻，不被他牽著鼻子走，一邊撿碎陶片一邊說，“城里在搜捕你，我已經(jīng)把人對付走了，你且安心住著。我?guī)湍闳ヮ@接幾件衣服來，再弄點(diǎn)藥?！?/br>
    “這里是哪里？”

    我沒理睬，撿完了陶片就朝門外走去。

    “你這就走了？為什么你總是這樣，你不想看到我了嗎？你……恨我嗎？”

    他還才知道，真有夠遲鈍的！

    我走到門口，卻聽到后面一陣響動，轉(zhuǎn)頭一看張楚居然不顧身受重傷折騰著想起船。

    “別動！你能不能安生點(diǎn)？”我強(qiáng)壓著他躺好，威脅道，“再亂動我就把你丟到門外去，你信不信？”

    一抬頭卻只見那雙亮晶晶的黑眼睛孩童般依戀地仰望著我：“我知道，你是不會這樣做的。我上輩子瞎了眼，所以你很生氣。你不要生氣了，我會補(bǔ)償你的?！?/br>
    呀，我全身都起了一層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