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斂衣正冠。

    枕春笑道：“先生這一套倒是十分講究?！?/br>
    虛無先生卻淡淡的，似不見喜怒，只道：“樂部的規(guī)章?！?/br>
    “悅己而已，何須這么多五花八門。至和古琴心說，可讓后人使那么多花樣。”枕春往小案靠了靠，臉上被光影斑駁遮蓋，瞧著虛無先生手下一床紅腥的古琴。那琴通身隱隱發(fā)亮的赤色，好似漫了血。她輕呼一聲，“這個(gè)顏色倒是少見?！?/br>
    “琴漆里以鹿角霜作大漆，又填了朱砂，漆擦在千百年的杉木上，才得此刺目的紅?！碧摕o先生拭了琴，雙手按弦，“小主要聽甚么？”

    枕春失笑：“我不過是閑來無事看個(gè)新鮮，并沒有呼喝先生獻(xiàn)技的意思?！?/br>
    虛無先生不以為然：“某不是那樣的人，小主若是呼喝獻(xiàn)技，某便稱病了。”

    枕春知道虛無先生是個(gè)心氣高貴的人，便也遂了他的意思，略只想了想：“先生的琵琶已是聽過了，還要多謝先生的那。本主……我的有兩位嫡親的哥哥。哥哥們各有一把琴，大哥哥的是“寒春山”，二哥哥的叫“醒春雷”。少時(shí)候聽哥哥們彈琴，大多是些高山流水、平沙落雁的。先生可有新的？”

    虛無先生卻是笑了。慕北易鮮少笑的，他笑起來眉眼微彎，霎時(shí)山河凋敝春光無色。

    “先生……笑什么?！?/br>
    “舊的也曾是新的。”虛無先生笑時(shí)嘴角勾起，眼中有星河一般，他哂道：“某若未猜錯(cuò)，小主的閨字里可有春字？”

    大魏國中，男女大妨并不十分嚴(yán)苛，閨中名字并不是全然不能外稱，枕春便認(rèn)了：“正是的，先生如何知道？”

    “既見小主便覺明媚，如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彼f話清冽洌的全無輕薄之意，“況且小主如今的賜字為明，又說起春風(fēng)春雷的事，想來是族中兄弟為小主擬的名字。既是如此，某便為小主奏一曲?！?/br>
    虛無先生的陽春便來了。清澈猶如北地最初化開的那一抔雪，融在心尖尖上的靈，一下子墜在弦尾顫抖。他的琴音沒有鉛華也不染煙塵，坐在八重黑龍下頭遺世獨(dú)立的模樣。是常聽的，枕春幼時(shí)也曾習(xí)過，卻沒有覺得哪一刻有如此從肺腑中出來的溫?zé)?。往日所見朝飛暮卷或是雨絲風(fēng)片，唯獨(dú)此刻聽來無比溫柔，天地廣闊。如此淡蕩的琴音，卻令枕春有些莫名滋味。那琴聲里萬物生身，好似回到年少時(shí)候。

    若要說，便是十一二歲時(shí)讀時(shí)發(fā)夢(mèng)。她夢(mèng)想未來的夫君是個(gè)蓋世英雄，騎著腥可見骨的寶馬，頭戴威風(fēng)凜凜的雉雞冠，帶著她山河胡海無所不達(dá)。那時(shí)她見著話本上畫的騎馬的小人兒將軍，身穿漆黑的鎧甲。那時(shí)的她，坐在安府的庭院里，嗅到草木回春的芬芳。便如此感。如此徹骨的少女情懷與純粹的溫柔。

    枕春努力作得波瀾不驚，手上拿的一張帕子，輕輕按在胸口。那七根琴弦震動(dòng)，抵不住枕春心口的狂跳和血脈灼燙。

    他一曲畢了。

    “先生技藝卓絕，至和古琴中正平和，以奏，是最般配不過了?！闭泶旱皖^含笑，努力掩蓋那一絲驚艷的余韻。

    虛無先生道：“小主若喜歡，可留下古琴平日玩賞。至和古琴若放在樂部蒙塵，實(shí)在可惜了?！?/br>
    枕春猶豫，卻說：“這樣的鹿角霜與朱砂大漆自然罕見，眼中所見也是歡喜。只是這一式仲尼，于我來說太過男子氣概。我是一個(gè)小氣促狹且懶散的人，哪里彈得這樣端正的圣人琴。”說著想起幼時(shí)把玩的那把故琴，“少時(shí)倒是有過一把最簡單的正合式，我喜歡那個(gè)簡單的。凡人的琴做凡人的樣子，使世間彈琴的都?xì)w于琴?！?/br>
    虛無先生聽她如此說，便也知樂，頷首道：“如此也好，微臣便將這琴送回樂部?！?/br>
    枕春點(diǎn)點(diǎn)頭，又叫小喜子：“去拿內(nèi)廳的……”她本想依例賞賜，又想到虛無先生的性子，便罷了，“去送送虛無先生。”

    “告辭?！碧摕o先生行了禮，隨著小喜子從碧漆紅瓦的回廊出了棲云軒。

    枕春抬頭看著滿庭藤花，心意難平。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嘔血

    小薛氏瘦弱，仲夏日里穿得輕薄，好在她骨子輕小，是不顯懷的。直到重九月里，金菊遍開，才終于藏不住了。此時(shí)小薛氏的身子已有五月，坐實(shí)了養(yǎng)穩(wěn)了，坐在椅子上略略撐著身子，一派低眉順眼的模樣。

    “珍貴嬪可讓咱們好猜，原來是懷璋抱瓦，私下里高興呢。”玉貴儀孟氏話中帶了幾分不悅，一雙眼睛斜斜睨著小薛氏。小薛氏的三公主如君誕生后，玉貴儀的大公主晏怡便不似往前受寵，于玉貴儀而言，何嘗不是膈應(yīng)?？裳垡娭挪贿^數(shù)月，小薛氏恩寵不絕，又得了身孕。

    “倒不是故意藏著?！毙⊙κ蠝販厝崛幔?，“本宮也與陛下說了的。只是年初才誕了三公主，身子尚未將息好，到底是不穩(wěn)的。故而太醫(yī)說，先調(diào)理著，身子好些再與諸位jiejiemeimei們說也不遲。”

    玉貴儀輕哼一聲，撇過頭去：“緣是先說給陛下歡喜了。”

    扶風(fēng)郡主聞聲，眼眶驀然便紅了。她低頭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開口卻不似往前尖銳刻薄，只道：“你倒是個(gè)好運(yùn)勢(shì)的?！?/br>
    這話說起來，眾人不免觸及心中的那根弦。

    如今宮中除了連月陽得了大皇子與二皇子，便沒有別的皇子了?？蛇B月陽身為元皇后的婢女，庶民出身實(shí)在不足，又沒有家族能在前朝說話，便是大皇子與二皇子再肯讀書騎射，怕是也無緣大寶。何況連月陽并沒有爭嫡的野心，只盼著二子一女快些長大。往后若是命短，便給孩子換個(gè)平安；若是命長就求個(gè)恩典，倘若能隨子就藩，那便是如意如意了。

    但凡是有出身的，誰都能還能更進(jìn)一步，誰都有可能得子爭嫡。

    大薛氏今日得了小薛氏懷孕已五月的消息，早便是滿臉疲憊之態(tài)，她端坐在朝華殿皇貴妃的主位上，保養(yǎng)得宜的食指輕輕按捻著額角：“既是喜事，也應(yīng)該早些說才好?！?/br>
    小薛氏神色略略一變，端端正正起身，又行了十全十的大禮：“臣妾謹(jǐn)記嫡jiejie教誨?！?/br>
    “罷了?！贝笱κ蠐苁帧Ｋ笱κ纤悴坏枚嗝疵裁?，但是舉手投足皆有貴態(tài)，說話端柔行事縝密，全然豪門嫡女作態(tài)，故覺得依舊是美的。可她侍奉慕北易十余載，與元皇后斗、與施氏斗、與太后斗，如今還要與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