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

    裴喻寒點頭。

    “哦……”葉香偶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桌案前，從小匣內(nèi)取出那柄湘妃竹笛，舉在唇畔，當著他的面吹起那首。

    又是鬼哭狼嚎了一番。

    最后她唯唯否否低著頭，都不好意思去瞧裴喻寒的表情了。

    半晌，裴喻寒才肯開口：“你怎么仍是一點長進都沒有？”看得出來，他已經(jīng)連罵她都懶得罵了。

    可不么，平日上曲藝課，她要不三心二意，要不偷懶睡覺，能有長進才怪。

    裴喻寒皺著眉：“過來?！?/br>
    葉香偶打個哆嗦，怕他會一口吞了自己似的，狠狠咽下吐沫，跟剛出生的小螃蟹一般，畏畏縮縮地挪步靠近。

    裴喻寒一把奪過她手里的笛子：“仔細看著?！?/br>
    葉香偶沒料到他居然吹起那首，而且吹得相當嫻熟，倚在床頭輕吹曼吐，無論姿勢還是指法，簡直完美的無可挑剔，說起來，這還是葉香偶第一次看見他吹笛子呢，就覺得真好看，說不出的好看，跟畫中仙人似的，曲聲悠揚，人俊雋永，明明剛才她也在吹，可是跟他的差別，怎么相距就這么大呢？

    他吹得很認真，仿佛是傾注一生的精力，只為了吹這一首曲子，連冷硬精致的輪廓線條，都在這一瞬柔軟而溫存起來。

    葉香偶一直盯著他的臉出神，直當他吹完，扭過頭問：“看清楚沒有？”

    “?。俊彼ＵＱ?。

    裴喻寒將笛子遞給她：“照著我剛才的吹法，你再重新吹一次。”

    葉香偶只好依言舉笛，嗚嗚咽咽地吹了一段，結果他聽得顰眉聳目，竟是從床上起身，雙臂從她背后輕輕環(huán)了上來：“你的指法就不對，又怎么能吹好？”

    他身量極高，葉香偶肩膀只能挨到他的胸口，那樣的姿勢，就仿佛是被他抱在懷里一樣，她幾乎傻了，動也不敢動，任由他把著她的兩只手，擺著正確指法，鼻尖隱約嗅到一股幽幽的香氣，他身上從來不熏那種濃馥嗆鼻的熏香，而是淡淡的若即若離的梅花香，葉香偶想著，是不是他在梅林里呆久了，久而久之也染上了梅花的香呢？

    “好了?！?/br>
    在他示意下，葉香偶調(diào)整好呼吸，慢慢吹奏起來，那時他沒松開她的手，而是覆住引導糾正，彼此身軀緊密相貼，就似兩人并作一人……他俯首臨近，溫熱的氣息微微撩著她右側鬢發(fā)，惹得葉香偶一顆心怦怦亂跳，直如小鹿亂撞。她本就從心底里怕他，如此這般，可不愈發(fā)緊張，不是一會兒吹錯調(diào)，就是忘記曲譜，完全不知道自己再吹什么了……

    “葉香偶！”裴喻寒簡直忍無可忍，終于撒手放開她。

    葉香偶吸溜鼻子，哭喪著臉道：“我、我就是笨嘛，可能我天生沒這個天賦，一輩子都吹不好了……”

    她說完這句話，突然見裴喻寒臉色慘白，就仿佛受到某種巨大的打擊似的，連帶身軀都往后一退。

    “我……”她內(nèi)心咯噔一響，莫名間有些害怕，隨即發(fā)現(xiàn)他朝自己伸出一只手，以為這次他真是氣到怒火燒心，要動手打她，竟是嚇得丟下笛子，頭也不回地轉身逃走了……

    ☆、第12章 [嫁念]

    幾日后，阿玉投來名帖，葉香偶得著消息，興沖沖地親身出來迎接，二人許久未曾見面，此番四目相對，亦如尋回至親姐妹一般，手拉著手，聊得分外熱乎。

    “阿玉，你沒事吧！”想到上回張府一事被裴喻寒識破，阿玉必也牽連其中，葉香偶聽聞德戲班規(guī)矩嚴苛，后又一直見不著她，心內(nèi)十分擔心。

    阿玉倒遞給她一個放心的微笑：“沒事，就是之后被師傅知道了，打了我五十個板子，又罰禁足兩個月?！?/br>
    “打板子？”葉香偶像是聽到不得了的事，眼睛瞪得宛如銅鈴，“那打的嚴不嚴重？肯定很疼吧！”

    哪料阿玉倒愈發(fā)笑了，安慰她：“你別瞎擔心啦，在德戲班哪個學徒?jīng)]挨過板子呀，我們都是從小被打大的，早就皮糙rou厚了，而且我有秘訣，不怕的?！?/br>
    葉香偶眨眨眼：“秘訣？”

    “是啊?！卑⒂駢旱吐暤?，“就是板子即要落下的時候，把屁股繃緊勁兒，就不疼了，況且我感覺得出來，師傅打我的時候并沒有使出全力?！?/br>
    葉香偶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以后裴喻寒認為抄書禁足對她不再具備威脅的話，會不會也讓她挨板子？想到她趴在長板凳上，被某人打屁股的情景，她就覺得好恐怖啊……

    阿玉發(fā)現(xiàn)她小臉煞白煞白的，一陣納悶：“誒，你發(fā)什么呆？”

    葉香偶渾然打個激靈，隨即搖晃腦袋，將某個畫面狠狠揮退，才繞回正題：“這么說來，你師傅待你還是很好的啊?！?/br>
    “嗯……”阿玉略一遲疑，告訴她，“其實今天我是來跟你道別的?！?/br>
    “道別……”葉香偶喃喃念了一遍，表情有些錯愕。

    阿玉臉上卻流露著驕傲與興奮的神采：“是師傅認識的一位友人，他的戲班全年在各處游走演出，這次駐足淮州一個月，師傅舉薦我去歷練歷練，我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　庇捎诔泽@，葉香偶嘴巴張得恨不得能裝下一個雞蛋大了，“那，那你是不是就能登臺表演了？”

    阿玉靦腆地用手揉了揉鼻尖：“看機會吧?！?/br>
    “阿玉，恭喜你！”葉香偶緊緊握住她的手，知道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能登臺唱戲，成為萬眾矚目的頂梁柱。

    阿玉一本正經(jīng)地道：“表姑娘，等我成了真正的角兒，第一個就要來給你唱?！?/br>
    葉香偶傻兮兮地笑了笑，打從心眼兒替她高興：“那你要離開多久才能回來？”

    阿玉回答：“我也不知道，少說也要兩三年吧?！?/br>
    得知她要離開這么久，葉香偶原本溢在臉上的笑容漸漸變?yōu)橐酪啦簧?，垂首掩眉?/br>
    阿玉知道她一直被裴少主拘在府里，平時除了能跟她談談心外，身邊幾乎沒什么朋友，不禁開口輕輕喚著：“表姑娘……”

    葉香偶一嘆氣，打斷她：“你走了，今后我就該更悶了?！?/br>
    阿玉瞧她一臉難過的樣子，心里也跟著傷感起來：“表姑娘，你就沒有想過離開裴府嗎？”

    其實葉香偶自己也挺矛盾的，當初要不是裴家收留她，沒準她早就餓死凍死了，要說現(xiàn)在，真是衣吃住行樣樣都好，沒有半點虧待她，她對裴喻寒應該感恩戴德才對，只不過……

    她咬咬嘴角，自個兒也答不出來：“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