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摞一摞撿起擺上案,眼眸微垂,似有笑意。 他的腦海之中,只有她一襲青衣在雨中狼狽奔走的模樣,她又倔又犟,又迷糊,魯莽地推開他的臥房門的模樣……大抵是習(xí)慣了,總覺得她就該是那一身荷綠羅襦,簪著方采擷的新鮮白花的小姑風(fēng)貌。 霍蘩祁還以為他又促狹了,但心里明白他不會,但因著不是什么大事,她也就不計較了。 “我其實并不喜歡綠裳?!?/br> “是么?!?/br> “是的。”霍蘩祁還以為他不信,解釋道,“以前,我跟著阿媛她們一塊兒出去采茶,可她們嫌棄我,嫌棄我的阿娘,見著我便譏諷地酸幾句。我一張嘴說不過她們,又煩她們總盯著我不放,我便想了個辦法,換上茶葉顏色的衣裳,他們要是興致不高時,就不會注意到我了?!?/br> 聽完她“可憐”的遭遇,步微行立直了身向她走過來,霍蘩祁惶惶然地抬起眼,眼波明湛,宛如秋水澄空。 步微行嘆道:“你幼時,受了不少苦?!?/br> 這是他未曾參與的十五年,在他介入她的生命中之后,這樣的羞辱和難堪,絕不再有。他在心底,問自己發(fā)誓。 霍蘩祁眨眼微笑,“是么,我倒不覺得有什么。如果是不重要的人,口舌之利她們愛逞便逞了,傷不到我一點(diǎn)。更何況,我從小沒有什么親人,只與母親相依為命,我要是太尖銳刻薄,讓她們?nèi)浩鸲?,我豈不是要落得更慘?” 能屈能伸,倒也是。 步微行眼眸微深,“下個月,孤讓你見個人。” “是什么人?。俊?/br> 霍蘩祁好奇,這時候還有什么人,能讓他如此看重。 步微行曲指,敲她的額頭,“見了便知道?!?/br> 他一旦隱晦,便總有好事發(fā)生。譬如來銀陵之后唾手得來的綢莊,月下畫舫相邀,從樹下跳下來他突然現(xiàn)身……他只要一流露這種帶著點(diǎn)神秘和驕傲的神情,霍蘩祁便預(yù)知道,一定是天降鴻運(yùn)了,這一次也許還不止有好事這么簡單。 黃昏照水時分,秉燭而來的內(nèi)侍傳喚,文帝請他們二人入披香宮一見。 霍蘩祁有些緊張,畢竟她是憑著一塊令牌斗膽闖入禁宮的,更何況兩人光天化日在他寢殿里胡鬧了一番,她羞恥地抓了他的玄袖,太子殿下將人從懷里硬生生拽出來,由不得膽小怕羞,不容置喙地帶著新婚太子妃往披香宮而去。 這一回陛下應(yīng)比上一次還難說話一些,霍蘩祁心想。 但人常說“圣心難測”也不假,霍蘩祁便全沒料到,今日入宮會是這么一副局面。 第73章 夜談 文帝不追責(zé)她擅闖宮闈, 只拿了一些奏折給霍蘩祁讀。 她與步微行跪坐在一處,身前滿摞的文章奏折,見文帝不像是在開玩笑, 霍蘩祁猶豫地又看了眼步微行, 他神色澹然,并沒有阻止之意, 霍蘩祁便硬著頭皮取了一本折子。 士大夫?qū)懙奈淖只逎挚冢爆嶋y讀, 霍蘩祁連基本的句讀功夫都不扎實, 看了幾眼, 為難得小臉微白,滿殿的人似乎都在等她開口,她環(huán)視一遭, 求助地望著步微行的側(cè)臉,他卻連下巴都不抬一下。 她死了心,慚愧地將折子緩慢地放下來,文帝擰眉盯著他, 目露不悅和困惑,霍蘩祁只得老實巴交地承認(rèn):“陛下……我……看不懂?!?/br> 文帝微訝,“你沒讀過書?” 關(guān)于這一點(diǎn)霍蘩祁還是要掙扎一個回合的, “也、也不是完全不識字的……” 她素來敬仰讀書人,便覺得自己才疏學(xué)淺,實在是不夠看。幸得她經(jīng)營的生意,只消識得些字即可, 不然于她又是一樁麻煩。 文帝聽罷,卻不責(zé)問她了,轉(zhuǎn)而沖步微行道,“這是你千挑萬選,看中的太子妃?” “朕從來都不曾允諾與你,可以予你擇妻的權(quán)力?!?/br> 步微行眼風(fēng)不動,仿佛皇帝那句話在他耳中不是問難,而是一樁閑話家常的吃飯瑣事,薄唇微動,“她配與不配,兒臣自己做主?!?/br> 文帝攤手,鏗然一聲,石青硯臺打翻在地,他皺眉語重心長道:“這么一個不通文墨的女人,做太子妃如何服眾?你這是在刁難朕!” 說罷,皇帝又問:“朕讓顧翊均給你的東西收到了?” “已知,還未取?!?/br> 他說他知道了,可半點(diǎn)都沒有形于顏色,文帝心中也曾琢磨,他為他準(zhǔn)備的大禮,是給他的一柄天子之劍,這批軍械和兵器,是為了克制住黃氏在京畿部署的三門六軍,逼迫他們讓步。 他以為,至少這個兔崽子該說一聲謝。 但是沒有。 霍蘩祁緊張兮兮地夾在兩人之間,又恨自己丟臉了,臉頰又紅又白的,一時難堪到了極點(diǎn)。 好在文帝暫時不予理會她的存在,專注沖步微行發(fā)難:“朕方才拿的,是百官彈劾你的奏章,里頭不乏尖銳抨擊霍氏的言辭,你看看。” “不必看。”他緩緩搖頭。 文帝冷然道:“為何?” 步微行淡淡道:“我只想知道是誰罵了我的女人,不必讓穢語污了耳朵。” 大殿里安靜極了。 霍蘩祁也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 這番話文帝年輕時也說過,只是到了如今碰上兒子,方能體會得幾分當(dāng)年先帝的心境??戳藥籽刍艮榔睿麚]了揮衣袖,“朕讓人查過霍氏,母族白氏祖籍是銀陵人,是白御史的外孫女?” 霍蘩祁一愣,倒忘了外公以前是朝廷中人,但官應(yīng)該不至于大到讓皇帝也記著才對啊。 步微行頷首,“是?!?/br> 印證了心中猜想,文帝悵然地?fù)u頭,“一兜一轉(zhuǎn),必有因果啊。” 說到白家,文帝當(dāng)真是又愛又恨,當(dāng)年的御史白央耿直忠諫,詞鋒迫人,但政見與他從來都不合,他也頗為不喜他咄咄逼人,換了旁人早找個由頭罷了他的官了,對于自己的啟蒙恩師白央,文帝記著師恩,只令他左遷憲地。 沒曾想先生客死異鄉(xiāng),本來一樁好事,卻釀成悲劇,文帝是愧疚不安,便賜了金子給白家孤兒寡婦。他命人查過,芙蓉鎮(zhèn)盛產(chǎn)生絲茶葉,他三番五次暗示,讓人開辟商路,發(fā)揚(yáng)芙蓉鎮(zhèn)的絲綢生意,是因著雪錢絲質(zhì)地的確上乘,也便宜,但其中也隱隱是為著那母女,她們是官家的遺孀遺女,必定受人擁戴愛重,在芙蓉鎮(zhèn)自能安逸地過活下去。 從那以后,文帝便不再記著白氏的孤女了。 但十多年過去,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dāng)年的弱女早已香消玉殞,留下又一個孤女,還陰差陽錯拐走了他的兒子一顆鐵石心。 是以他才說是冤冤相報有因有果的。 霍蘩祁聽不懂。這其中有多少原委,連她母親都未必知道得清楚,當(dāng)年白央入宮為文帝的教習(xí)先生時,還孑然一身無妻無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