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魔海之中，方才……魂魄歸位，但實(shí)在兇險。”

溫戈沒有多說，但胥錦和他都清楚，游魂歸位，本該慎之又慎，方才那縷魂魄明顯摻雜了魔海神識，貿(mào)然匯入裴珩身體，會有什么樣的后果，誰也說不準(zhǔn)。

胥錦眼睜睜看著裴珩痛苦地顫抖，什么也做不了，裴珩強(qiáng)作鎮(zhèn)定，輕輕攥著胥錦領(lǐng)口，他五臟六腑幾乎都攪在一處，覺得自己隨時都要斃命，但心知胥錦心里不必自己好受。

“是我的錯……”

胥錦把他緊緊抱在懷里，一手捧著裴珩的臉，眼睛里痛苦萬分，裴珩勉強(qiáng)朝他笑笑，而后湊過去吻他：“別亂說……胥錦，咱們回家吧……帶我回家去……”

這么溫柔的親吻，明明是漫長思念里夢寐以求的，胥錦胸膛里卻只有刀割般的苦澀，什么也不管不顧了，抱起裴珩轉(zhuǎn)身就走。

“我?guī)摺！瘪沐\對溫戈說，“凡事明日再說?！?/br>
是生是死，就看這一天一夜了。

王城天空放晴，從永慈宮蔓延至明德殿前的魔海消弭殆盡，宮門外和王城西門的叛軍偃旗息鼓，大地被鮮血染了一遍，兵器、尸體四散，更多的人活了下來。

胥錦抱著裴珩，旁若無人地出宮，走過清點(diǎn)戰(zhàn)俘的前廣場、目光茫然呆滯的反軍、跪倒伏拜的戰(zhàn)士們，燕云侯和陸眷卿駐馬于正陽門外，坐在馬背上看著他離開，都沉默未語。

皇帝回京的車馬緩緩駛?cè)胪醭?，他比預(yù)計的時間晚了一天，卻也正好。

燕云侯和陸眷卿、溫戈，穿著帶血的衣袍鎧甲前去迎駕，人人都不敢置信，又都不得不信，皇上是真的平安無恙。

九門重新開啟，帝京沿街百姓在山呼海嘯的“萬歲”聲里跪下去?；丛鯄嬹R的尸身已不見蹤影，被燕云侯斬殺城下的重臣歪倒在地，渾濁瞳孔映著碧藍(lán)如洗的帝都天空。

舊的秩序轟然倒塌，王朝將迎來新的時代。

馬車在皇宮門前停下，裴洹下了馬車，少年未穿龍袍，一身素淡深色衣袍，氣度卻隱隱威嚴(yán)不可犯。

他潔凈的靴底踏過淌血的宮苑磚道，歷劫生還的眾臣在前廣場上顫顫巍巍迎駕，眼前從死亡處歸來的皇帝令他們膽戰(zhàn)心驚。

太后在宮人攙扶下勉強(qiáng)站著，與皇帝隔著十來丈，母子二人對視，實(shí)則誰也看不明白誰。

太后眼里滿是淚水，說不出話。

裴洹虛虛一抬手：“先讓母后去休息，眾愛卿，平身?！?/br>
百官扶著發(fā)軟的膝蓋謝恩起身，裴洹掃視一周，淡淡問：“皇叔呢？”

燕云侯聲音發(fā)沉：“受傷先回府了。”

裴洹背在身后的手指收緊了一瞬，但關(guān)鍵時候，他不能流露出從前那般心軟，便只“嗯”了一聲。

“恭迎陛下回宮?！标懢烨渖锨?，“朝中變故重大，還望陛下明示?！?/br>
裴洹腳步未停，所經(jīng)之處百官自動退散到兩邊，他抬頭看了眼高大巍峨的明德殿，提步邁上白玉丹墀旁的百階步道：“來罷。”

眾臣回過神來，緩緩跟上皇帝的步伐，遙看去，一身布衣的少年天子在前，百官螻蟻般追隨在后，攀上寬闊高大的御階，他們背后是一場動亂洗禮的磚石廣場和街道，一如幾十年前，帝國百廢待興的輪回重演。

第75章伏誅

“諸卿。”身量修長的少年走上去,在高處的御座十分自如地落座，一身布衣，卻不輸龍袍氣勢,“許久不見了,少了不少人。”

裴洹的青澀已不知不覺磨去,取而代之的是舉手投足間的堅(jiān)定分量。

殿內(nèi)的官員不敢回答,缺席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下獄，都是真的回不來了,唯獨(dú)駕崩了的小皇帝重返人間,當(dāng)真牢牢震懾住所有人。

老相國邁上前一步,拱手答道：“回陛下，宮中變故叢生,有幾位大人不巧遇難,因而人不太齊?！?/br>
裴洹點(diǎn)點(diǎn)頭：“原來如此?！?/br>
陸眷卿順勢上前,稟報今日皇城傷亡清點(diǎn)出來的情況，最后說到宮中內(nèi)苑卿眷，道：“帝姬和蘭貴妃無恙,太后同皇后暫歇瓊云宮?！?/br>
裴洹聽了淡淡點(diǎn)頭，掃視眾人一遭，道：“孤離宮月余，身體湊巧就好了許多,可見病根兒還是在這宮里?！?/br>
燕云侯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溫戈一眼。

大理寺卿聽出話里的苗頭，適時順?biāo)浦蹎柕溃骸半y道陛下抱恙,是因?qū)m中有人作祟？”

眾人嘩然，又立刻斂息屏聲，意識到皇上這是從地獄里爬上來，要清算這筆賬了。

裴洹的手指在龍椅扶手上扣了扣，另一手輕輕支著下巴：“從孤入城算起，剛過一刻鐘罷，宮里亂，消息未必通達(dá)，咱們再等等?！?/br>
又對呂厄薩道：“今日有幾位文官死了，怎么回事？”

呂厄薩猶豫片刻，編造道：“反軍猖狂，曹大人慌張之下以為皇宮守不住，先出宮去，死在亂刀之下，另有幾位大人似乎跟反軍一伙兒的，撞上燕云侯，被就地正法震懾反賊?！?/br>
呂厄薩是受裴珩囑咐才這么說，對皇帝撒謊令他感到不自在，說完了看看燕云侯，嘴角抽了抽。

燕云侯很無所謂地接受了這個功勞，很配合地作出謙虛狀。

裴洹輕哼著笑了一聲，他們便知，皇帝心里明鏡兒似的。

滿殿的人都有些站不住的時候，終于有奉鉉衛(wèi)趕來稟報：“回稟陛下……皇后娘娘她……方才私自從暗道離宮?！?/br>
大殿里頃刻炸開了鍋，裴洹的五指收緊，低聲喝道：“仔細(xì)說！”

他心里也吃驚，但三殿司的人可靠，所以他不會反復(fù)追問是不是真的，既然來稟，那么必定是發(fā)生了。

病故的皇帝突然回朝，先前做手腳暗害他的人必定知道死到臨頭，要么自我了結(jié)免得受刑，要么就得立刻跑。

裴洹只需要靜觀其變，看誰坐不住就可以抓住真相了。

可真相竟是皇后么？皇后親手害他一天天病下去，甚至想害他死？

他可從未把孫氏之過遷怒到皇后身上，孫夢汀很聰明，必然也看出來了，她只要乖乖地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下去，皇上會在剿滅孫氏之后，對她寬宏大量，以彰顯帝王恩威。

她圖什么？

對家族的忠誠么？

就連狠得下心散布自己死訊的裴洹也有些茫然了。

“已派人去追。”那名奉鉉衛(wèi)有條不紊地一一稟明，“陛下入城后，因城中亂軍過多，直至回宮，方有兩名宮人匆匆往瓊云宮去報信，當(dāng)時皇后娘娘正在服侍太后，報信的人進(jìn)去片刻就又出來，皇后不久也離開，倉促收拾東西，由幾名信得過的宮人侍衛(wèi)護(hù)送，從內(nèi)宮苑密道離開?！?/br>
裴洹神色看不明朗，聲音很平靜，道：“孤的皇后，聽聞孤還未死，便匆匆要逃，這是個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