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昏黃，日影偏斜，才等到文成周回來。文玹沒帶阿蓮，只身來到前院正堂。

    文成周正與盧筱說話，清俊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見她出來了，便問道：“今日功課都做完了？”

    “大部分做完了，但仍有疑問難解，就等爹回來，好向爹爹請教了。”

    文成周輕輕點頭：“書房去說。”說完看向盧筱。

    盧筱微笑道：“晚飯還有一會兒才好，你們?nèi)グ??！?/br>
    父女兩人進了書房，關(guān)起門來。文玹便急不可耐地問道：“爹，他看了信嗎？他……愿意嗎？”

    文成周淡然道：“他拒絕了?！?/br>
    文玹松了口氣，她雖在信中留下密語，但僅僅留下了“謹(jǐn)守本心”四個字，因她并不想影響或改變孟裴的想法。

    雖說從以往她對他的了解來看，他不是會選擇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孟赟被古二利用，甚至連整個端王府可能被牽連也不顧的無情無義之人，但她也怕他會在文成周的施壓之下，被迫答應(yīng)置身事外，得知他拒絕了，她才終于定下心來，便又急急追問：“他是怎么說的？”

    文成周把孟裴應(yīng)答的那番話盡數(shù)告訴了她。

    文玹在文成周轉(zhuǎn)述孟裴之言時，仔細(xì)地觀察他的神情，卻瞧不出喜怒，便小心翼翼地問道：“爹，你不生氣嗎？”

    文成周反問道：“有什么可氣的？”

    文玹詫異地望著他，不是他非要她寫信給孟裴，勸他袖手旁觀的嗎？

    第108章

    文成周見她神情詫異, 便道：“孟二郎是置身事外，還是出手干預(yù)，都并非最緊要之事。重要的是他抱著怎樣的心思看待此事, 又有何具體應(yīng)對舉措, 若是事態(tài)發(fā)展不如預(yù)期, 他是否有其他應(yīng)對或補救措施?！?/br>
    文玹恍然地點點頭，的確如此, 看起來孟裴雖拒絕置身事外, 但他的應(yīng)答是能讓爹爹認(rèn)可的。

    但若是如此，爹爹又何必多此一舉, 非要她寫那么一封信呢？

    昨日夜談時, 她已覺得爹爹對于此事的觀點態(tài)度出乎她意料, 但她亦能理解他作為一家之主，肩負(fù)著守護舉家上下平安幸福的重責(zé)，且剛剛得知娘親又有了身孕，他所做決策，自然會以文家的安危利益為重。

    可觀爹爹今日態(tài)度，他要她寫那封信的目的，并非如此……

    難道他是借此試探, 看孟裴到底會做出怎樣的決定嗎？

    假若孟裴今日能為了她, 冷血地連自己親人都不顧, 難保往后不會移情別戀，為了別人而毫不顧惜她。爹爹說的對，一個郎君首先是為人子, 為人兄弟，若是這兩個角色都做不好，又怎么為人夫為人父？

    若他真是這種薄情寡義之人，恐怕她也會慎重考慮與他之間的關(guān)系。

    她慶幸他做出了正確的抉擇，亦不自禁地心生喜悅，爹既然有心試探孟裴，也就意味著他對自己與孟裴之事有所松動了？！

    文成周見她臉上浮起笑意，便冷冷道：“你別想多了，我并非試探于他，也從未同意你再和他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我最希望的結(jié)果還是他能選擇置身事外，如今只是退而求其次罷了，且他能否處理好此事還未成定局。你要知道，他并非只是孟裴，他還是孟二郎，是端王的嫡次子。若是有一天你真的嫁給他，類似之事會不斷出現(xiàn)——在文家與端王府之間利益沖突時做出選擇，終有一天他無法兩面兼顧，必須要在兩者之間擇其一，你覺得他會選哪邊？”

    文玹搖搖頭，望著文成周鄭重答道：“若再遇類似之事，就像這回一樣，未必就定要非此即彼。只要兩人同心，即使經(jīng)歷磨難坎坷，也能共渡難關(guān)。而若是各懷異心，時時考慮的都是如何保全自己，為自己那方謀利，那樣也許能同富貴，卻無法共患難。我想要找的郎君，是能與我共患難的人，而不是只想著你家如何我家如何。換做是我，也不會這樣。”

    門外忽然傳來盧筱溫柔的呼喚：“晚飯做好了?！?/br>
    “知道了，稍后就過去。”文成周應(yīng)了一聲，又對文玹淡淡道，“今日就先到此為止吧?！?/br>
    文玹點點頭，見文成周仍坐著不動，便向他告辭離開，推門出去，回身再關(guān)上書房的門。

    隨著房門輕輕合上，文成周本來淡漠的臉上，浮起復(fù)雜的神情，欣慰中又帶著無奈。這孩子性子堅定，即使在壓力之下，也不會輕易被他人左右其想法，孟二郎也是一樣，今日在國子監(jiān)內(nèi)的言談舉止不卑不亢，小小年紀(jì)已頗具風(fēng)骨，甚至讓他心生欣賞，只不過……那孩子生在了王府啊……

    文成周感慨地嘆了口氣，起身走出書房。

    ·

    第二日早朝，文德殿上文武百官分班排列，先由左右丞相奏事。

    為著兩浙路延州、衢州等數(shù)州連日大雨，且下了十多日并未有止歇的跡象，恐會發(fā)生洪澇。文成周認(rèn)為應(yīng)提早應(yīng)對，指派御史專員趕赴此數(shù)州府，核查賬目與官糧倉，以確保這數(shù)州官倉錢米粟充足，并無報假賬或挪用等作偽行為，以備真的發(fā)生洪澇后賑災(zāi)所需。且一旦真的發(fā)生洪澇，應(yīng)即刻張榜公布，免除今年這數(shù)州一應(yīng)田賦與丁稅，并將減免農(nóng)具錢﹑橋道錢﹑鹽錢等等雜變之賦，以安民心。

    本朝國號為慶，年號延興，龍座上的皇帝孟楨正當(dāng)不惑之年，頜下蓄有微須，相貌清俊白皙，溫文爾雅，聽文成周說完后輕輕頷首，昨夜他已看過關(guān)于此事的折子，此時便是讓眾官討論之意。

    殷正祥向著龍椅方向舉起牙笏：“啟稟陛下，臣認(rèn)為文相是杞人憂天了，兩浙路本來夏季雨水就多，從官府到民眾都極富應(yīng)對經(jīng)驗，也有各種排水防澇舉措，只不過幾天大雨罷了，哪有這么容易洪澇？退一萬步講，即使真的發(fā)生洪澇，不是還有常平新法嗎？洪澇天災(zāi)導(dǎo)致田地欠收的話，農(nóng)戶可向常平倉、廣惠倉貸錢借糧，來年豐收了再還就是了。自施行常平新法以來，官府每年增收幾十萬貫，去年甚至高達百萬貫。”

    他睨了眼文成周，又道：“再談及減稅，文相在兩浙路多年為官，應(yīng)該最是清楚，兩浙路一年稅收就高達千萬貫，若是免除了這些稅收，明年拿什么做西北軍費？！若是軍器無錢修整，糧草無著，西北邊境堪憂?。∪羰沁吘呈兀南嗫蓳?dān)得起這責(zé)任？”

    延興帝點頭道：“殷相所慮不無道理，關(guān)于減免稅收一事，當(dāng)要慎重?！?/br>
    文成周拱了拱手道：“陛下，臣在兩浙路多年，自然清楚，兩浙路稅收中田賦丁稅只占十之三四，余者皆為商稅與鹽茶酒錢等等其他稅賦。何況減免的只是兩浙路中數(shù)州的田賦丁稅，對朝廷歲入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極小部分，卻能給當(dāng)?shù)匕傩斩冗^荒年、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殷相把幾個州的田賦丁稅與兩浙一路的總稅收相提并論，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