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一日下了一場滂沱大雨，到了半夜還不見停，念兒以為第二日的下鎮(zhèn)游玩會泡湯。不想，清晨起來，大雨已過，只留得地面濕滑泥濘，遠(yuǎn)處云霧更盛。

師父說，谷雨節(jié)當(dāng)天鎮(zhèn)上會有集市，附近的居民都會聚集在一處，很是熱鬧，有聽書唱戲，有賣藝雜耍。買者賣者也都從四方前來，集于這里進行買賣，俗稱“趕集”。

這幾日，受傷的獵戶明顯好轉(zhuǎn)，支著一條腿可以下床來蹦噠幾下。黎昕與他筆墨交談，瞧著五大三粗的獵戶，卻是個識文斷字的。

念兒還未啟蒙，識不得幾個大字，就覺得師父字跡端端正正的很是好看。黎昕甚有耐心的逐句念于他聽。

傷者確是個啞巴，年過半百，大家都喚他啞伯，獨居在附近的山頭，打獵為生。女兒女婿就在云山鎮(zhèn)上，親家是個商人，他們一家老要啞巴住過去，啞巴生性倔強，住慣了這里，不愿意搬。這回摔斷了腿，要不是他們師徒救了，怕是要交代在這里。

起床后，念兒先去尋了師父，師父正在火房準(zhǔn)備吃食。啞伯占了自己的位置，給他看火。

黎昕每每和啞伯說點什么，啞伯都會點頭回應(yīng)，卻是個會聽的。

念兒賣乖，進了火房，先甜甜的和二人打過招呼，再去一番洗漱。

這幾日念兒和啞伯混得很是熟稔，啞伯很喜歡這孩子，乖巧懂事會心疼人。自己就一個獨女，嫁過去幾年，剛剛有了身孕。

吃完早飯，啞伯回房修書一封，念兒幫著師父收拾了碗筷，二人帶著書信下山趕集。

先按照地址拜訪了啞伯女婿家，啞伯果真有個有錢的親家，雖比不上那富得流油的張員外，卻也足夠把啞伯未出世的小孫子養(yǎng)成一個二世祖般的紈绔。

女兒迎出來，看完書信就紅了眼眶，死活要隨了二人上山去，大家好一番勸阻才攔下。

商定，女婿先陪著二位恩公溜達(dá)一圈，再同乘了馬車去接回岳父大人。

黎昕師徒不好太耽誤人家陪著，草草買了一些東西，趕緊回程。啞伯女婿很是熱情，一路搶著付錢，二人更是不敢耽擱。

馬車?yán)?，念兒不甚高興，但向來是個端得住的性子，外人看不出來。

黎昕瞧著無異，可念兒覺著，也不太對勁。

女婿親自趕了馬車，一路和二人有說有笑。

原來，啞伯和女婿父親是世交，自己和夫人也是打小青梅竹馬。啞伯以前開著鏢局跑江湖，常和女婿家有著生意來往。雖然不會說話，但耳聰目明，功夫又好，生意越做越大，沒有時間照顧家里。

“那時倆家挨得近，關(guān)系又好，我常與夫人玩在一處。后來，岳母大人過世了，岳父傷情得很，很是后悔，沒有好好陪陪家人。結(jié)束了買賣，帶著我夫人上了云山?！迸鲂π?，繼續(xù)道：“我好不容易才求來的這門親事呀，岳父他老人家的意思，寧肯尋個農(nóng)夫把女兒嫁了，也不要嫁了腰纏萬貫落個獨守空房?！?/br>
“我夫人做生意比我厲害啦，獨守空房的那個應(yīng)該是我。哈哈?！?/br>
黎昕道：“這樣很好，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看得出來，你待你夫人極好?！?/br>
“唉，唉，過獎了恩公，那是我放在心頭十幾年的人兒！不怕恩公笑話，喜歡一個人到了極致，求而不得的滋味當(dāng)真不足為外人道，如今求得了，那不得好好捧著？”

一路閑聊，轉(zhuǎn)眼到了小院，女婿恭恭敬敬的請走了啞伯，千恩萬謝的走了。

念兒更不高興，這倒好，占床的也沒了……

黎昕泡了新購的谷雨茶，拉了念兒坐了，心事重重也提不起興致。

“師父可是為了啞伯傷情的故事？”

黎昕笑笑：“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本是世間百態(tài)的組成一部分，看不開的人才覺著苦?！?/br>
“那師父為何難過？”

黎昕看著遠(yuǎn)方不斷變幻的煙云，悠悠地道：“看的開的人，就怕，放不下……”

第21章下山

“啞伯似是當(dāng)真很喜歡念兒，從那以后常來看望我與念兒。他女兒女婿不許他再回來獨居，他也沒有堅持。后來干脆接過了照顧念兒生活的擔(dān)子，每日上山來給我們師徒做些吃食。”

黎昕輕聲的敘述著，目光望著水面出神，他曾與念兒在此玩水胡鬧，在這開懷暢游，他的念兒在這里學(xué)會了游水，學(xué)會了耐心垂釣……

“許是因為報恩？”

黎昕搖頭，抬手喝酒，“念兒也極為喜歡他，人與人的感情就是這樣，轟轟烈烈，沒有原由……念兒也曾經(jīng)和我說過，喜歡他慈愛，喜歡他廚藝?！?/br>
黎昕自嘲道：“言下之意，我這個師父當(dāng)?shù)貌粔蚍Q職。往飛，你不知道，那個孩子吃了許多苦，別人唾手可得的于他而言都彌足珍貴……”

薛子握緊了拳頭，忍得心頭滴血才能沒有出言打斷：不是，你足夠好了……

黎昕悠悠的嘆了一口氣，總結(jié)道：“啞伯把念兒看作親孫，又怎會，不怨我?！?/br>
半響無言，二人各自整理著自己的心緒。

許久后，薛子晃晃快要見底的酒壇，又瞧一瞧已經(jīng)偏西的日頭，開始收拾漁具。黎昕講了這大半日，半壇老窖業(yè)已下肚。果真拿著故事咽酒，這幾日，酒量見漲呀。

轉(zhuǎn)頭對著瘋子解釋道：“我待會下鎮(zhèn)子去再打些酒來，”撈起魚簍一瞧，收獲頗豐，笑笑繼續(xù)道：“鎮(zhèn)上我還有位故人，和他招呼一聲，莫讓人家擔(dān)心。”

黎昕倒是隨意的很，二人又回了院子?？粗w拿草繩穿了一尾鮮魚，剩下的養(yǎng)在了火房桶中。

薛子道：“我速去速回，故事等我回來再講，這幾日吃你的住你的，總不好再搶你酒喝?！?/br>
惹得瘋子又是兩聲輕哼，這回，唇角帶了些許笑意，不甚明顯，允道：“好?！?/br>
薛子拎著草魚下得鎮(zhèn)來，直奔了先前的兵器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