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的。

王仁裕所著藝術(shù)有云：龜茲國進奉枕一枚，其色如瑪瑙，溫溫如玉，制作甚樸素。枕之寢，則十洲、三島、四海、五湖盡在夢中所見，帝因立名為游仙枕。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等傳說中能見十洲四海的寶貝竟然就這樣輕輕巧巧被他枕了兩夜。

“這個枕頭，自然不是龜茲國進獻的那只，只是由不知哪朝哪代哪位法力高強的術(shù)士，仿照游仙枕的原理重新做的。這玩意兒是我?guī)煾担簿褪悄銕煿斈甑氖詹?，后來我繼承他這破道觀，就給一起收到庫房里許多年了。也不知被拾壹那小鬼從哪里給翻了出來，擱你房間里讓你‘做美夢’了?！?/br>
阮暮燈臉上通紅，好在房間里光照不足，在昏黃搖曳的燭光中，他這不自然的紅暈還不算顯眼。

他慌慌張張地企圖辯駁，只是聲音聽起來有些抖，明顯就是底氣不足：“我、我是做夢了……但是……”

“唔，我明白的?！?/br>
蕭瀟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也不打算追問青年到底夢到了什么，只是笑著繼續(xù)解釋道：“睡著這個枕頭，的確能在夢中游歷百川，體驗一場如仙如幻的神奇經(jīng)歷，但若是睡得久了，就會一夜比一夜更加沉溺，漸漸就會分不清現(xiàn)實與夢境的界限了?！?/br>
“我……”

阮暮燈羞得不敢看蕭瀟的臉，雙手緊緊攥住被子，不知該說些什么。

“好了，沒事了?！?/br>
蕭瀟伸手，溫柔地揉了揉青年汗?jié)竦念^發(fā)。

“我看你今天白日時的表現(xiàn)，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問題。然而你一直都跟在我身邊，能遇到什么東西是我都沒察覺的？再看小拾壹今早那心虛的小模樣，抓著他一審，就知道這小破孩兒竟然因為你當了我的入室弟子就想要捉弄你，偷偷從庫房里把游仙枕順出來，擱到你房間來了?！?/br>
“可是……”

阮暮燈下意識地咬著嘴唇，“可如果只是夢，那為什么……”

他想問為什么夢中的事會與現(xiàn)實重疊，他夢中那么真實的長街、夜市、鬼面、流光……以及那蛟角刀、寄打、陶翁……還有過分真實的他的師傅……真的都只是一場幻夢嗎？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蕭瀟忽然背出中的一段，朝自家徒弟眨眨眼。

“所以，不要在意你究竟是那夢蝶的人，還是夢人的蝶，無論你在夢中經(jīng)歷了什么，只要將它當成是一段奇妙的歷程就行了?！?/br>
“嗯……”

搖曳的燈火中，阮暮燈注視著蕭瀟笑意盈盈的雙眼，輕而緩慢地點了點頭。

模模糊糊地，青年覺得，他的師傅也許是冥冥之中察覺到什么，卻故意不點破、不說穿、不細問，讓一切都維持著現(xiàn)在的模樣，他可以繼續(xù)當那個尊師重道的乖徒弟，而對方也依然是那個對他慈愛寵溺的好師長。

“好了，時間還早，你接著睡吧。”

蕭瀟手指在阮暮燈鼻尖上戳了戳，然后從一旁立柜里摸出個決明子芯的枕頭來，遞給還直愣愣盯著他看的小弟子。

“不過，看你剛才那恨不能長睡不醒的樣子，游仙枕是絕對不能再枕了，換成這個吧?！?/br>
隨后，他替阮暮燈給吹了燈，又拍了拍裹進被窩里的青年，才抱著那游仙枕起身出了房間，還替榻上的人將房門也一并掩上了。

阮暮燈蜷在被窩里，伸長耳朵聽著自家?guī)煾档膭屿o，直到腳步聲遠去，他才一骨碌翻身坐起，準備摸黑收拾自己那還濕著的褲子。

然而，就在他翻開被子的時候，一件硬邦邦的小東西從里頭滑落出來，掉在了他的手邊，阮暮燈連忙拾起，借著窗外的月色一看——竟然是一支木質(zhì)的發(fā)釵！

那古樸式樣，那紅褐木料，以及頂端祥云流水的簡結(jié)紋路，都與他在夢中收到的陶翁的贈禮一模一樣！

阮暮燈盯著那發(fā)釵，久久不能動彈，沉默許久，才終于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他感到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沉甸甸而熱騰騰的無形之物，直到這時，才似乎終于得到了仿若塵埃落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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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瀟和阮暮燈在知了觀里一共停留了三天，第四日清晨，兩人吃過早飯，就決定下山返程了。

自從白家的小拾壹用游仙枕捉弄客人被蕭瀟抓包之后，怕是經(jīng)了一頓好削，這幾天都無精打采萎靡不振的，乖得不敢作一點兒妖。而且似乎是因為臉皮薄繃不住，都不敢怎么出現(xiàn)在受害者面前，連一日三餐都躲在后廚里偷偷摸摸的吃，不知情的人看了，簡直會以為他是個舊社會里飽受迫害的小可憐，讓阮暮燈都莫名產(chǎn)生了點欺負小孩的負罪感了。

這天蕭瀟和阮暮燈下山的時候，小拾壹被黃伯拎著后脖子從哪個旮旯里給提溜了出來，讓人親自給兩人送別。

“再、再見……”

拾壹耷頭蔫腦地垂著眼，沒有殘疾的那只手在胸前搖晃兩下，輕聲說道。

“還有呢??？”

黃伯一個普通人，卻一點兒不怕這成精的小妖怪，一只蒲扇大手結(jié)結(jié)實實拍了他后腦勺一下。

“我……”

拾壹垂著頭走到阮暮燈面前，囁嚅兩聲，擠出了三個字，“對不起?！?/br>
其實阮暮燈本來就沒置過這小屁孩模樣的刺猬精的氣，冷不丁聽到這一句，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孩兒光溜溜圓滾滾的腦袋，笑著回了句，“沒關(guān)系。”

然而，卻不知這帶著笑的回答哪兒戳到了這娃的點，小刺猬忽然就炸了毛，他抬起頭，狠狠瞪著阮暮燈。

“呸，你別得意！”

原本還乖得像小兔兒似的小孩，此時仿佛現(xiàn)出了原型，一身無形尖刺都豎了起來，“我聽說，你也是十八歲才被蕭瀟收做徒弟的！等過幾年，我、我再長大一些，也去給蕭瀟當徒弟，頂了你的位置！”

說完，也不顧在場眾人臉上或驚詫或好笑或無奈的表情，伸腿在阮暮燈小腿上踹了一腳，然后一扭頭，一溜煙躥進了院子里，不見了蹤影。

黃伯和他夫人沒想到最后竟然來了這么一出，和兩人說了幾句好話，匆匆道別之后，也一前一后進了院子，顯然是去找那只炸毛的小刺猬去了。

“這混賬小子！”

蕭瀟在旁圍觀了全程，此時都給氣樂了，他伸手搭住自家正牌徒兒的肩膀，把人往自己這邊摟了摟，邊往下山的路走，邊湊著頭對阮暮燈說，“別管他，過幾年等他再大點兒，我就把人給白太奶奶送回去，省得麻煩！”

“嗯……”

阮暮燈點點頭，臉故意朝蕭瀟說話的方向轉(zhuǎn)了轉(zhuǎn)，好感受對方吹在他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