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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褲,長衫,用手撣直了,拉得挺括,再來布襪,布鞋,纏得一絲不茍,金鏈懷表和禮帽,山清水秀,夜鶯就像伺候自己男人一樣伺候他。余夜昇身上清爽心里舒坦,便有了無限的耐心:“晚上回來路過駱駝攤,給你帶柴爿餛飩。”臨出門,夜鶯叫住他:“昇爺……”他斂眉,挑眼回望,白蝶一樣的手指,翩躚地落到了肩上。夜鶯摘下一根頭發(fā),嘴唇微噘,輕輕貼過他的臉頰。“早些回來?!?/br>頃刻,他就不想走了。08.筵席余夜昇赴的是曹昌其的局,地方選的低調(diào),在四馬路跑馬廳的爵祿飯店,一進去卻是別有洞天,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商會的孔會長、糧業(yè)的方老板,著西裝衫,打領(lǐng)帶,面色光鮮紅潤。他一個穿長布衫布鞋的流氓頭子乍進屋,交流聲便褪去了,拉椅聲稀疏三兩,有人站起來。“余先生來啦,快快,這里坐,就等你了?!?/br>曹昌其坐首席,邊上是余夜昇,再過去一個座,老方的手上提著紫檀攛金絲的鳥籠,里頭一只黃爪黑羽的八哥生得伶俐機靈,余夜昇一落座,就沖他連喊數(shù)聲“恭喜發(fā)財”。“稀奇!它平日難開金口,倒和余先生有緣?!毙辗降恼f恭維話。要是不討喜,怎么會吃力帶到席上,但今朝余夜昇高興:“是方先生馴得乖巧?!?/br>曹昌其也跟著打趣起來:“老方,快些把你的馴鳥良方交出來,穆山如今也醉心玩鳥兒呢?!?/br>“余先生也喜歡養(yǎng)鳥。”姓方的不知曹局長話中有話,予余夜昇傾囊相授,“說來簡單,選天資拔群,性格溫順易馴的,先用剪子修剔它的舌頭,再以香灰搓捻,萬不可喂飽,置于清凈處,叫它每日只聽你要它說的話,不月便能開口?!?/br>只是人前一句“恭喜發(fā)財”,背后卻要受刑一般日月磋磨。余夜昇想,他是不會這么對待他的小鳥的。他的小夜鶯,遠(yuǎn)比這些畜生體貼。怡情悅性的事敘罷,酒敬過兩輪,終于講到今天會面的重要事。方老板面露苦悶,他是糧業(yè)大亨,今天來確實低姿態(tài):“曹局你是知道的,現(xiàn)在什么時局,莫說物資管控,老百姓家中揭不開鍋,就是我自己屋里也是三餐米湯,那些暴民居然性命都不顧,把我家大門砸炸,還弄死我太太陪嫁的一只西施?!闭劦綈廴^世,他如喪孝妣。同為難兄難弟,孔會長由人及己,也趁勢憤憤:“豈止你,那些學(xué)生和工人,日日游行罷工,就差鬧上天了。”他有些迫切,急于仰仗更強大的力量,“曹局長,我們都是跟隨大先生的人,您又是他一手提拔的得力干將,我們喊您一聲曹大哥,求大哥為我們指條路?!?/br>曹昌其與余夜昇碰酒,臉上永遠(yuǎn)一副彌勒模樣:“諸位,不是我曹某人不愿相助,只是時下除了法租界,哪里還輪得上我說話?!彼沧隹鄲罓顡u頭,“前幾日日軍抓了幾個在英美租界起頭鬧事的,統(tǒng)統(tǒng)吊死曝尸,還責(zé)令我們查清這些人的身份,是否有組織。都是些流民,我上哪里查去!”眾人為曹昌其受日軍蒙難唏噓,紛紛恨起刁民,倒仿佛他們的死,才能給這世上帶來一點太平安生。曹昌其罷罷手,太息,又復(fù)一派悲天憫人的惋惜:“都是自己的同胞,算了,不說了。”方老板還不作數(shù),試探:“曹大哥,那大先生那邊有無示下……”曹昌其目落杯中瓊漿,眸內(nèi)粼粼含笑:“大先生何其繁忙,格點小事體,哪能好去打攪先生?!彼畔卤ρ坌鳖┥磉叾俗?,“要我說,這件事,何必舍近求遠(yuǎn)?!?/br>孔會長接領(lǐng)子,立刻轉(zhuǎn)風(fēng)向,端起酒敬余夜昇:“穆山兄,如能得穆山兄出面維護治安穩(wěn)定,那真是再好不過?!?/br>自古豪杰多英烈,不怕槍不怕刀,頭可斷血可流,可唯獨不愿與流氓面碰面,擔(dān)心來不及慷慨就死于腌臜。重于泰山不難,怕就怕輕不過一片鴻毛。學(xué)生、工人、暴民、義士,誰人不怕余夜昇。一勺糟溜魚片滑下喉舌,余夜昇取過布巾擦嘴巴:“諸位看得起我余某,是我余某人的福氣。上有大先生為國,下有阿哥坐鎮(zhèn),維護治安不敢當(dāng),我也就是守好自己底下的人,別給大家添亂子,安安分分度日子?!彼麥惤B籠,捻兩?;ㄉ锥夯\中八哥,換來滿屋“恭喜發(fā)財”。“世道艱難,余某早有想法另謀他就?!庇嘁箷N抖開長衫,文雅起身,舉杯,挨個敬過桌上諸公,“日后若有發(fā)財?shù)拈T道,還望諸位,不要忘了提攜余某?!?/br>三杯酒下肚,余夜昇面泛紅光,腳下虛浮,他與曹昌其告罪,道是不勝酒力。又與方先生的鳥兒惜別,道他鳥經(jīng)教的有趣,學(xué)回去正好調(diào)教調(diào)教屋里廂的蠢東西。他一走,眾人紛紛把曹昌其望?。骸安芫珠L,你看這……”杯中還余一口酒,是方才商會孔會長來敬,余夜昇未及咽下的。曹昌其三指捏一盞小酒盅,悠悠晃動:“急什么……”他執(zhí)酒,虛敬一杯,眾人不好拂意,各自舉杯。這一杯,如人飲酒,滋味自知。見所有人都喝了,他才笑笑放下酒:“能坐一桌酒席上喝酒的人散不掉?!本炀珠L氣定神閑,慈眉掩善目,“一天是這席面上的人,不干了這杯,怎么能讓他下桌……”09.舊傷踏星燈,柴爿餛飩沒找到,余夜昇拎著一份糟溜魚片往家走。頭前他嘗來覺得鮮美,也想讓家中的小東西咂砸味道,途經(jīng)巷口,被黑暗中沖出來的野貓截了道,冷腥稠膩的魚片散了一地。是只通體發(fā)黑的老貓,隱在陰影頭里,露出一雙滲人的綠眼珠子。它嗅到魚腥,急慌丟下口中腐臭的隔夜食,撲過來把滿地魚rou咬得咂咂響。余夜昇往那團黑布隆冬的東西上瞧,好像是只死掉的麻雀兒。又是鳥,他蹙眉,懨懨地想。入了院,小窗盈盈鵝蛋黃的燈光,有人比他捷足先登,是阿三,也學(xué)鬼頭鬼腦的貓,亮著眼睛,扒在窗戶根守候,張望。屋里有淡淡的水聲,淅瀝瀝的,像三月里下的一場細(xì)雨,癢斯斯落到心坎上,那是他的小東西在洗澡,被他兄弟放肆地覬覦著。“阿三!”屋里的水聲停了,老三縮回暗影里:“阿哥……”余夜昇陰沉沉走過來,一點點,將他的心虛看在眼里:“守在這里做什么,回你的屋去?!蹦樋状沟叫乜?,阿三狼狽逃走。隔著窗,屋里的人怯生生,小聲地問:“誰?”“是我?!睙o端的,余夜昇心里的戾氣就化解了。他不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替夜鶯找開脫。可一進屋,他的眼皮又跳,小東西正赤條條背對他蹲在地上,用布巾從一個小木盆沾了水擦身子,聽到動靜,夜鶯擰腰回頭,燈光下年輕的rou`體,有一種少年人的柔韌和美妙,是開過葷,懂得了做人滋味。身上一陣酥一陣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