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偷襲過三娘。這一樁樁一件件，全是尋洛親眼瞧見的。

當(dāng)時只能依附于上真派少掌門，如今上真派衰敗了，竟如此快便與武林盟主搭上了邊。

武學(xué)與人品都那般差，能做到這步，換個立場看，也算是個人才。

這些話他自然不會在祁云面前說，只是旁敲側(cè)擊道：“你沒想過回去自己振興門派么？畢竟你才是名正言順的掌門?！?/br>
“名正言順……”祁云重復(fù)了一下這話，低頭看著自己腳尖，手不由自主撫上自己胸口，抬頭卻又笑，“我如今一時半刻回不去呢，興許會有那么一天吧。我一直記著尋大哥的話，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不會忘記從前的心境的?！?/br>
尋洛默然，而后看似不著題地道：“你如今使彎刀，必定比從前要好?！?/br>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夜已深，倏忽而來的風(fēng)里還有絲絲涼意，高掛的燈籠搖搖擺擺。兩個人已對站許久，祁云才問了一聲：“尋大哥，進(jìn)屋吧？”

尋洛點(diǎn)點(diǎn)頭，進(jìn)了那醒來時的臥室。

沒一會兒祁云端來一案，上頭一碗藥，還有一盤吃食。

他將東西放在尋洛面前：“尋大哥，這是莊大哥交代給我的，說這回真的是最后一碗藥了，讓你照著習(xí)慣，用了飯半柱香之后再喝?！?/br>
“多謝?！睂ぢ妩c(diǎn)點(diǎn)頭，手朝放在幾案上的承盤伸過去，頓了一頓，直接端起了藥碗，一飲而盡。

祁云“哎”了一聲，似乎是想阻止，但還是什么都沒說。

其實(shí)他也想不通莊九遙為何會趁著尋洛還在昏迷之時離開，見尋洛這樣子，心里暗想著：也不知莊大哥是要做之事真的緊急，還是不忍心在清醒時告別。

尋洛放下藥碗，伸手拍拍祁云肩膀：“好生照顧自己，武功不要荒廢了，你有悟性又肯用功，假以時日必成大器?！?/br>
這話是祁云第二回從他口中聽到了，仍舊是帶著感激，重重點(diǎn)了一回頭。

尋洛一笑，提起旁邊的包袱，抱拳：“祁小兄弟，江湖再見?！?/br>
祁云心知留也無用，于是也鄭重還了一禮：“尋大哥保重！”

立在門口見那身影行得遠(yuǎn)了，祁云還在發(fā)呆。身后梅寄不知何時過來的，搭了一只手在他肩上：“怎么的？聽了他的話想回祁連派了？”

祁云回頭看他一眼，搖搖頭：“師父不必試探云兒。祁連派遲早是要回的，但不是現(xiàn)在?！?/br>
梅寄無言以對，只笑了一笑，摸了摸他的頭。

“至少，至少要等到師父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他自言自語似地補(bǔ)了一句。

梅寄手一顫，原本以為他是覺得力量還不夠，卻未曾想自己才是他的首要顧慮，于是問：“你恨不恨師父用蠱控制了你？”

“恨過?！逼钤普\實(shí)道。

剛開始時不時被要挾，蠱毒發(fā)作時的確非常恨，恨不得殺了他，又或者也恨不得殺了自己。

“那為何又不恨了？”梅寄認(rèn)真看著他。

祁云長得快，過了十六之后，大半年里躥了一大截，如今已與他差不多高，師徒倆毫無障礙地對視著。

半晌祁云才答：“可能是因?yàn)榘l(fā)覺師父你過得很苦吧，有我在身邊，總比你再去傷人要好?！?/br>
見梅寄不說話，祁云不好意思地低頭：“師父你是不是又要笑話我蠢笨了？但我不是迂腐，也不是多么無私，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其實(shí)也說不上來。

末了梅寄輕聲道：“不必說了，我知道?！?/br>
祁云憋了一會兒，還是堅(jiān)持找了許久的語句，最終道：“只是因?yàn)閹煾?，我是說祁連派的師父，從小便教我做人要懂得“義”字。江湖俠義，不就是個舍己么？”

他說著覷了一眼梅寄神色，見他沒有不耐煩，才接著前頭的話：“當(dāng)然這只是我自己的理解，因?yàn)閹煾干耙参丛踢^我具體該怎么做。大的事我管不了，但是有些事既然在眼前了，已攤上了，那就要管到底。我雖不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可是既能為你，又能為人，我覺得很值得?！?/br>
這話聽上去似乎極虛空，換作從前，或是換個人來說，梅寄必得不耐煩。說不定心情不好的話，一反手掐死那人也有可能。

可如今他聽祁云說起來，只覺得震撼。

真誠無比。

他就是這么個人，不是沒有私心，也不是圣人，只是一片赤子之心實(shí)在容不得人懷疑。

自己一個殺人嗜血的壞人，究竟何德何能啊，能有這么一個徒弟？

梅寄這般想著，微微斂眉，借了明明暗暗的光瞧著眼前的少年。那側(cè)臉線條已瞧得出利落堅(jiān)毅，可是表情十分柔和，眼睫在鼻梁上投下陰影。

他于是伸出手來，伸到一半?yún)s頓了一頓，而后微微放低了些，拍上他肩頭。笑了。

尋洛漏夜出了那小院，走了一截發(fā)現(xiàn)這地方其實(shí)離藥王谷不遠(yuǎn)，見天色實(shí)在晚了，便就近找著個小客棧，住了進(jìn)去。

他看了梅寄截下來的信，果然是天晴的。

上頭說方欽帶著人朝上真派去了，讓自己追上去，務(wù)必要弄清楚方欽是在找什么東西，若是能，要將東西拿回來。

這命令來得奇怪，從前他只接殺掉誰或者做什么事的直接命令，從未有過這種模棱兩可的話，像是在叫他見機(jī)行事似的。

他心頭尚有疑竇，可看這紙張與傳書方式以及墨跡等等，確實(shí)是天門里頭的。

在牡丹暗紋的紙張之外，還有一張普通白紙，上頭天晴那熟悉的字跡只寫了兩個字：“祝安?！?/br>
尋洛看畢，再次確認(rèn)了任務(wù)之后，將紙湊近蠟燭，點(diǎn)燃了之后扔在腳邊。

那暗紋的紙張一下燃盡，片刻后已只剩下灰燼，風(fēng)一吹便散，一點(diǎn)兒也瞧不出曾是什么東西。

他又看著手里那張只有兩個字的紙條，想了想，仍舊一把火點(diǎn)了，在幾案上留下一捧黑色的焦跡。

坐了片刻他突然想到什么，忙提過包袱來打開，看到一身天青的行衣，一件天青的長袍，兩件貼身里衣，一些錢，幾個小的藥罐。

以及一個封信。

里面只一張白紙，比普通紙張厚實(shí)一些，上頭描了一幅畫。

尋洛一眼便看出，畫的是藥王谷院中央那棵辛夷樹，筆觸極潦草，卻十分有□□。

角落寫了一行字：“地角天涯未是長。”

署名一個“遙”字。

他看了許久，才深深吸一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手在顫抖。

一年前他自藥王谷中醒來，一直沉默著，許多天里皆是人問一句他答一句。除了把脈時，也不曾單獨(dú)跟莊九遙說過話。

那一日辛夷花正盛，聽了莊寧兒的話在院中廊下曬太陽。莊九遙在一旁畫扇面，放下筆后問他姓名，他瞧見了院中辛夷樹下的牡丹，答：“尋洛?！?/br>
莊九遙便笑：“我姓莊，名九遙?！?/br>
這是尋洛本就知道的，他醒來那天，莊寧兒對著他一一介紹谷中三人，當(dāng)時莊九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