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摘星樓談了許久，直到案上的茶從熱氣騰騰到冷卻，才算是談完。

蘇寂閑起身告辭，乘坐凌云梯到賞星居去見孫老先生。

孫老先生和他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在陳月學(xué)有所成之前，一直都是孫老先生給他調(diào)理身體。

賞星居并沒有什么變化，新入門的弟子在認(rèn)真看著師兄的演武，大藥臼周圍晾曬著草藥，小藥童坐在藥爐前看著火，藥香彌漫。

賞星居正堂的門大開著，孫老先生坐在里頭正和陳月說著什么，雖然已經(jīng)一百來歲，須發(fā)都已泛白，精神頭看著卻是極好，面色紅潤，耳聰目明，身子骨比旁人都要硬朗，看見蘇寂閑走來，便朝他招招手，指了指桌上的診脈墊。

“先生安好?！碧K寂閑笑著行禮，在桌前坐了下來，把手伸出放在墊子上。

他的手非常白皙，近乎蒼白，手腕上的血管清晰可見，肌膚卻是沒有半點血色。

孫老先生把手指按在他的脈上，手指觸及的溫度讓他神色一肅，細(xì)細(xì)看過脈象后眉頭也忍不住皺了起來。

診完了脈，他又看了蘇寂閑的舌象和手掌，問道：“可曾受過傷？”

“……”蘇寂閑瞧了一眼坐在旁邊一言不發(fā)的陳月，如實回答，“去年仲春有受傷，胸口中箭?！?/br>
“睡眠如何？”

“尚可。自去年秋后便睡得很沉，直到如今也是?！?/br>
“哥哥去年夏末昏睡一個多月都不醒?！标愒潞鋈徊逶挘椭酆?，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姿規(guī)規(guī)矩矩，“我請來了谷jiejie，然而也沒有用。”

孫老先生嘆氣，“之嵐擅長的還是治療瘟疫，寂閑的病她自然是不知如何處理的?！?/br>
雜七雜八的問過一通后，孫老先生把蘇寂閑如今的藥方稍作修改，又叮囑他日常的禁忌。

“食飲上有小月在，老朽也不啰嗦太多。只是你心中思慮太重，易傷脾……再則你身體陽氣難留，夜里不要太晚睡，等著陰寒入體么？小月為你調(diào)理這么多年，可不要因一時松懈讓她的心血毀于一旦……”

孫老先生殷殷叮囑，蘇寂閑乖乖聽著，口中應(yīng)諾，陳月倒好茶在他說累時奉上。

在孫老先生念叨累了喝茶歇口氣時，一只灰色鴿子從外頭飛了進(jìn)來，撲棱棱飛到桌子上，收回翅膀咕咕叫著。

蘇寂閑伸手抓著鴿子，從鳥爪子上取下紙條，看上一眼，頓時一怔，將紙條揉進(jìn)掌心里霍然起身。

“我有急事要先行離開，抱歉，無法陪先生用膳了。”他披上披風(fēng)，低聲朝身邊伺候的隱元衛(wèi)吩咐幾句，“月兒你留在青巖?！?/br>
“哥？！”

“乖?！碧K寂閑伸手貼在陳月臉龐上，冰冷的溫度讓她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涼下來，“事態(tài)嚴(yán)重，你跟著我不放心，青巖安全，月兒你在這兒等我回來接你，嗯？”

“可是你這樣離開我也不放心！”陳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急說道，“哥，你不要……不要總是這樣丟下我啊……”

蘇寂閑嘆了口氣，手掌在她腦袋上壓了壓，笑瞇瞇道：“不是丟下你……聽話，在青巖等我回來?！?/br>
沒再繼續(xù)勸她，蘇寂閑朝孫老先生拱拱手，轉(zhuǎn)身離開。

“路上小心著些！”孫老先生拄著拐杖追了幾步，扶著門框囑咐一聲，回頭看著沉默著坐在椅子上的小徒弟，輕輕嘆息。

出了萬花谷后，精致的馬車被擱置，蘇寂閑騎上馬，帶著他的私兵往東飛奔。

三月初，安祿山于范陽兵變，周圍州鎮(zhèn)紛紛投降，不到半月時間，狼牙軍直逼洛陽。

消息傳到京城，滿朝皆驚，玄宗下令命封常清、榮王李琬及高仙芝率兵奔赴東都，鎮(zhèn)守洛陽，彼時安祿山已兵臨虎牢關(guān)。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開啟安史之亂劇情了……

☆、第二十六章

硝煙四起，血腥味將一方天地籠罩，曾經(jīng)長河落日策馬豪情的天策府，已被狼牙大軍重重圍困。

天策府正門處，狼牙增援軍正在攻城，守在正門的天策軍拼死抵抗，城門搖搖欲墜。

“投石——放！”

“弓箭手再快點！！”

“給老子把爬城的兔崽子砍下去??！動作快點！！”

嘶啞的吼聲幾乎瀝血，即使在震天的喊殺聲和投石墜落的震動中也讓人聽得分明。

弓箭手的弓弦把他們的手指都給割破，鮮血染得弓弦一片暗紅，甚至有人的手指已露出森森白骨，然而每一次拉弓都沒有人有半分遲疑。

他們在太平盛世里安逸了太久太久，戰(zhàn)爭來臨時他們也曾惶恐，也曾驚懼，但沒有一個人曾想過逃避。

身為軍人，他們必須對得起身上的盔甲。

“報——滾石告罄！”

“什么？！”校尉瞪大眼睛，雙眼里布滿了血絲，眼眶也是赤紅，仿佛隨時都會流出血來，“投石機往南撤，無忌營點兵一千，城門待命！”

“是！”

“報——箭矢儲備不足！”

校尉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拳砸上城墻，“先給我守住正門！長矛手待命??！”

“是！”

箭矢終于用完，而狼牙增援軍的傷亡卻并不多，天策正門岌岌可危。

就在天策守軍近乎絕望時，一團深綠色濃煙從狼牙增援軍后方彌漫而來，煙霧所過之處，狼牙軍陸續(xù)倒地不起。

校尉一愣，整個身子都趴在墻垛上拼命往那邊看，雙眼發(fā)亮，“援軍……我們的援軍到了！弟兄們振作起來！我們的援軍到了！”

疲憊的天策守城軍頓時精神一振，怒吼一聲奮起抵抗，原本已經(jīng)爬上城樓的狼牙增援軍被打下許多。

綠色濃煙順著風(fēng)飄來，越來越靠近城門，在離城門還有一射之地時風(fēng)向忽變，晃晃悠悠往別的方向飄走，漸漸消散。

這場濃煙來得突然，猝不及防之下狼牙增援軍倒了近半數(shù)的人，另一半的增援軍仍然在攻城。

遠(yuǎn)方隱約傳來轟隆隆的紛亂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踏得大地都在震動，一隊騎兵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在視野之中，從一條細(xì)細(xì)的黑線迅速擴大。

看清了騎軍高舉的旗幟，校尉懸在喉嚨的心終于回到了胸腔，他飛快跑下城樓，騎上馬，揚手揮槍。

“開城門！迎戰(zhàn)！！”

轟——緊閉的城門被打開，無忌營千余人從城門涌出，騎軍開路，揮舞著□□血戰(zhàn)八方，硬生生把城門的狼牙增援軍給清出三尺之外。

戰(zhàn)馬嘶鳴聲此起彼伏，馬蹄交錯，一旦摔倒在地反應(yīng)太慢沒有立刻爬起身，等待著的便是馬蹄的踩踏。

刀槍來往血色迸濺，身上的疼痛在自己的兵刃砍上敵人那一瞬間的解恨痛快中，變得微不足道。

未曾經(jīng)歷過廝殺的天策將士們此時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