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是罪有應得，那么就再也不接受懺悔和淚水，把所有的善意都收回，只盼著那人下地獄。

但是共工并非是這樣，他是一個仁慈的神，于是仁慈的神說道：“我會再給你一次機會，因為事不過三。”

栓柱一瞬間停止了哭泣，僵硬地埋著頭。

康涂最不愿意聽見的話還是由共工說了出來，一時間情緒暴躁。

共工道：“今日帶兵出發(fā)，你與我們一道，再有逃跑，殺；殺敵不過十個，殺。戰(zhàn)爭結(jié)束，你提著十顆頭顱來找我，我放你一條生路，再不許踏足九州。若我死了，你可以去找我手下的任何一個人來兌現(xiàn)這個承諾。若你沒有做到，也自會有人來處置你?！?/br>
康涂忽然開口道：“戰(zhàn)場之亂，你我都清楚，他若是隨意割了別人已經(jīng)殺了的人的頭顱，又怎么算？”

“你有異議，就由你來看著他?！惫补ず唵蔚馈?/br>
康涂非常憤怒，勉強克制著沒有再頂嘴，他當然不可能看著栓柱，他有神力，就算是沒有勝算屆時也會拼命一戰(zhàn)，沒有那個時間浪費在這個人身上，他甚至覺得，這人也不配。

栓柱瘋狂磕頭，說：“多謝共工，謝謝，多謝?！?/br>
共工不愿再多看一眼，說：“滾?！?/br>
栓柱撒腿便跑了出去，剛到門口時忽然停了下來，大概停頓了兩秒鐘，軟軟地倒在了地上，睜著的眼睛淌出兩行血，像是死了。

院中頓時大亂，幾人要上前去看，共工霍然站起身來：“都別動！”

一個女聲從四面?zhèn)鱽?，道：“你還是如此優(yōu)柔寡斷，共工。”

康涂無法形容這聲音帶給他的感受，柔軟到了極點，仿佛是嬰兒在母親的肚子里，隔著一層肚皮，感受到的聲音，朦朧溫暖，他一瞬間就想到了這聲音是屬于誰。

共工說：“女媧，你來了。”

屋門被一陣風徹底吹開，院中的風雪瘋狂地卷集，讓人幾乎睜不開眼，在風雪中間，一個身影隱隱約約地浮現(xiàn)出來，越來越明顯。

祂的長發(fā)隨風飄舞，在寒風中穿著一身白紗，僅僅是勉強遮蓋住身體的重點部位，雙目睜開時閃過一道白光，赤足踏雪而來。

所有人都傻了眼，康涂滿腦子沒有什么重點，只能瘋狂地循環(huán)播放一句話：臥槽臥槽臥槽。

在這之前，他覺得不管是人還是神，好看到浮游那個程度就已經(jīng)算是到頭了，但現(xiàn)在算是知道自己沒見識了。

共工不為所動，說道：“你還是如此殘忍?！?/br>
女媧面目中仿佛含著悲憫，但又好像天生便是如此，祂道：“他殺了自己的妻兒，又會在在戰(zhàn)場上品嘗更多鮮血，你知道將這樣的人放出九州，他還會帶來多少殺戮嗎？”

共工：“我不為未發(fā)生的事情而膽寒?！?/br>
“這就是你總是陷入絕境的原因?！迸畫z說。

小蠻不知一直在哪玩，這個時候從風雪中跑出來，回頭看了女媧一眼，然后撲進浮游的懷中，說道：“那個老婆婆死了。”

浮游看了眼共工，只見共工皺眉道：“你殺了她?！?/br>
“這世間的惡已經(jīng)夠多了，”女媧說，“我已經(jīng)看夠了你的縱容和無能了?！?/br>
共工憤怒道：“女媧！”

女媧仰起頭，帶著一股天然的優(yōu)越，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腳下，但祂偏偏又是溫柔的，也是仁慈的，祂只是和共工的仁慈不一樣而已。

女媧說道：“我曾將這人間交付在你的手中，允許你的縱容和天真，等來的結(jié)果是你與祝融將天柱撞倒，將戰(zhàn)火帶來人間。共工，我可有冤枉你？”

共工沉默。

女媧說：“你給了這個男人兩次機會，我又何曾沒給過你機會，我讓你殺掉神農(nóng)，你沒有動手，使他與軒轅的戰(zhàn)火波及到了無辜的人類，我讓你殺掉刑天，你也沒有做到，反而與祂合作殺了燭龍，共工，你睜開眼看看如今的天下吧，你還做著美夢，以為自己是世間最為公正的神嗎？”

神農(nóng)神色非常復雜，康涂心想，女媧也真是很不給這位首領(lǐng)面子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鄙視人家。

浮游忍不住道：“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而非共工?！?/br>
女媧笑了，淡淡地說：“你只能看到眼前的風暴，卻看不清大勢之下的風起云涌?！?/br>
第92章刑天之罰（二十三）

“你以為是我將災難將于世間，卻不知這災難的幼芽早已種在人類心中了,若我再放任下去,人類終將迎來難以想象的痛苦?！?/br>
共工看著他，沉聲道：“你總以為自己能知曉一切。”

“我是大地之母,”女媧的神色仿佛共工說了一件多么理所當然的事情,“所有的人類都是我的孩子，我就該知曉一切?！?/br>
共工：“人類不是你的寵物！你創(chuàng)造了他們,并不代表你可以支配他們！”

祂忽然的憤怒嚇了眾人一跳，兩人似乎積怨已深，共工才會被如此平常的一句話給惹怒,屋內(nèi)的人僵住,瞪著眼睛看著兩個神的爭吵。

女媧卻沒被他的怒火感染,雙眼仍舊是一片溫柔：“你就是這樣想我的嗎？”

“我們兩個總是無法說服對方?！迸畫z微微仰首,直視共工的雙眼,“留在這里,讓你變得更加軟弱了，就像人類一樣，你被憤怒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現(xiàn)實?！?/br>
共工順勢反問：“那你覺得現(xiàn)實是什么？”

女媧道：“是自相殘殺，生靈涂炭。”

這并不是共工想要聽到的回答，祂的情緒顯然更加憤怒了，雙拳緊握攥起青筋累累，浮游抱著小蠻，心跳到嗓子眼,生怕在這里動手，沒有刑天等人，共工絕不是女媧的對手。但祂偏偏又不敢上前阻止。

女媧卻好似沒有看到祂的忍耐，從容道：“脆弱與多情像是疾病一樣將你感染，共工，你身邊的浮游都比你更像是一個神?！?/br>
祂語氣中毫無鄙夷，似乎還有濃厚的感情，讓祂為此而痛心。

共工冷冷地看著祂道：“卻比你的冷漠要好得多。”

女媧笑說：“我在你眼里已經(jīng)是如此不堪了。”

兩人面對面遙遙相對，共工眼中閃過一絲悔意，卻沒有回答。

女媧笑了，仿佛春回大地冰雪消融，但屋外獵獵作響的風聲告訴屋里的人，這不過是錯覺，女媧的怒氣并未消退，祂仍然沒有改變主意。

“帶著你的兵馬來找我吧?！?/br>
“既然我在你心里已經(jīng)是這番模樣，那便來殺了我罷?！迸畫z又說。

屋外的狂風似乎更猛烈了，女媧的聲音也在這夸張的風聲中越飄越遠，祂重新退回風暴之中，衣角輕拂，白色的肌膚和白色的衣物，讓祂漸漸地隱于這白色的風雪中。

康涂憑白無故地生出一絲不舍的感覺，仿佛對這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媧格外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