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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在我的內(nèi)心復(fù)辟了,這次政變采取了明顯的痛苦的形式。按說我在兩年前就已經(jīng)處理利索了的“小小的”回憶,恰似長大成人后出現(xiàn)的私生子一樣,發(fā)育成異常大的東西,在我的眼前復(fù)蘇了。這回憶既沒有我時不時虛構(gòu)出的“甜蜜”的狀態(tài),也沒有我其后作為權(quán)宜之計所持的“事務(wù)性”態(tài)度,甚至它的每一角落都貫穿了明顯的痛苦。假若著是悔恨,那么,眾多的前輩業(yè)已為我們發(fā)現(xiàn)了忍耐之路。只是,這痛苦竟不是悔恨,而是異常明晰的痛苦,如同被人逼迫著從窗口俯視那把馬路截然分開的夏天的烈陽一樣的痛苦。梅雨季節(jié),一個陰天的下午,我趁著辦事,在平素不太熟悉的麻布大街上散步。忽然有人從身后喊我的名字。那是園子的聲音。回頭發(fā)現(xiàn)了她的我,并沒有像在電車上錯把別人看成她時那樣吃驚。這次偶然相遇十分自然,我仿佛覺得盡在預(yù)料之中。好像這一瞬間很早以前便已知曉。只見她身穿除胸前的花邊外別無其他首飾的、雅致的、壁紙一樣花紋的連衣裙,絲毫看不出闊太太的樣子??磥硭侨チ伺浣o所,手里提著籃子,一名同樣提著籃子的老太隨后跟著。她先將老太打發(fā)回家,和我邊走邊談。“您瘦了?!?/br>“是啊,忙著應(yīng)付考試?!?/br>“是嗎?請保重身體?!?/br>我們沉默了片刻。太陽漸漸照到宅邸町悠閑的路上。一只渾身濕漉漉的鴨子笨拙地走出某家的廚房門,嘎嘎叫著從我們的前面走過,然后順溝口而去。我感到了幸福。“現(xiàn)在讀什么書呢?”我問她。“是問嗎?……還有——”“沒看嗎?”我說出了眼下的暢銷書的名。“是那本有女人胴體的書嗎?”她問。“噢?”我不無驚訝地反問。“挺討厭的……我是說封面上的畫?!?/br>——兩年前的她可不是能當(dāng)面使用“女人胴體”一類詞語的人。從這席位言詞的一端就能痛感到園子已不純潔。來到拐角處時,她止住了腳步。“我家從這里拐個彎到頭就是?!?/br>分手讓人心酸,我便把垂下的目光移向籃子?;@子里,日曬后的魔芋擠在一起。那顏色看上去像是女人海水浴后被曬黑了的肌膚。“曬得太厲害,魔芋要壞的?!?/br>“是啊,責(zé)任重大。”園子用帶有鼻音的高嗓門說。“再見!”“好,一路平安!”她轉(zhuǎn)過身去。我叫住她,問她回不回娘家。她輕松地告訴我這個星期六回去。分手以后,我發(fā)覺了過去一直沒有發(fā)覺的重大問題??磥恚裉斓乃龑捤×宋?。為什么要寬恕我呢?有超過這種寬恕的污辱嗎?然而,如果讓我再一次明確地碰上她的污辱,說不定我的痛苦會消失。星期六到來得太慢太慢。剛巧,草野從京都大學(xué)回到了家中。星期六的下午,去訪草野。我們倆正在交談,我突然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因為傳來了鋼琴聲。那幼稚的音色已經(jīng)沒有了,它圓潤奔逸,充實輝煌。“誰?”“園子。她今天回來了?!?/br>一無所知的草野這樣回答。我滿懷痛苦,把所有的記憶一個一個喚回心中。關(guān)于我當(dāng)時的婉言拒絕,草野其后只字不提。我深深地感覺到了他的善意。我希望得到園子當(dāng)時曾經(jīng)為之痛苦的一點點證據(jù),而不愿承認(rèn)我不幸的某種對應(yīng)物。但是,“時間”的雜草已經(jīng)在草野、我、園子中間茂盛生長,那種無須什么固執(zhí)、什么虛榮、什么客套的感情表白已被徹底禁止。琴聲止住了?!拔胰齺戆?。”草野善解人意地說。不多時,園子和哥哥一起走進這房間。園子的丈夫在外務(wù)省工作,三人議論了一番外務(wù)省的熟人,無緣無故地笑了。草野被母親叫走后,于是,就像兩年前的某一天一樣,只剩下了園子和我兩個人。她孩子似地不無驕傲地把草野家的財產(chǎn)由于她丈夫的鼎力相助才幸免于被沒收的事講給我聽。在她還是少女時,我就喜歡聽她的自我夸耀。過分謙虛的女人,與傲慢的女人同樣沒有魅力。可是,園子那端莊的、恰到好處的自我夸耀,洋溢著既天真又可人意的女人味。“我說,”她平靜地接著說,“有件事早就想、早就想問,可一直沒問成。我們怎么就不能結(jié)婚呢?我從哥哥那里看到您的來信后,對這世上的事全懵了。每天只是考慮來考慮去,結(jié)果還是不明白,即使現(xiàn)在,我也搞不懂,為什么你我就不能結(jié)婚呢?……”她像生了氣似地把微微泛起紅暈的面頰朝向我,然后,一邊側(cè)臉一邊朗誦似地說道:“……您是討厭我嗎?”這當(dāng)然也可以理解為“事務(wù)性的尋問式的口氣罷了”,可是,我的心對于這單刀直入的提問卻以劇烈而凄慘的喜悅來響應(yīng)。然而,頃刻間,這可惡的喜悅蛻變?yōu)橥纯?,一種十分微妙的痛苦。除原本的痛苦外,另有自尊心受到傷害的痛苦,因為兩年前的“小小”舊事的重提,強烈地刺痛了我的心。雖然我希望在她的面前能夠自由,可依然沒有這種資格。“你仍舊絲毫不了解社會。你的優(yōu)點就在于不諳世故??墒牵鐣@東西的組成并不是專門為了隨時成全相愛者的。就像我給你哥的信中所寫的那樣。而且……”我感到自己將要開始女人一樣的傾訴,于是想沉默下來,但止不住,說:“……而且,我在那封信里根本就沒有明確地說不能結(jié)婚。因為我那時才21歲,又是學(xué)生,太匆忙。哪知道我正在磨蹭,你卻早早地結(jié)了婚?!?/br>“這事我可沒有權(quán)利后悔,因為我先生很愛我,我也很愛我先生。我真的很幸福,再沒有什么奢望了。只是……大概是個壞念頭吧?有時候呢,……這么說吧,有時候另外一個我,想象另外一種生活。這樣一來,我就懵了。我覺得我簡直要說出不該說的話,想不該想的事,心里怕得不行。這時候,我先生就成了我的大支柱,他像對待孩子一樣疼愛我呢。”“我的話可能很自負(fù),還是說出來吧。你在上述情況下,肯定恨我,肯定極端恨我?!?/br>園子連“恨”的語義也不明白。她做出一副溫柔、認(rèn)真的慪氣狀,說:“隨您怎么想。”“再單獨見上一面怎么樣?”——我像被什么催促似地哀求,“一點兒也不做問心有愧的事。只要能見個面就心滿意足了。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資格說話,沉默著也行,哪怕30分鐘也行?!?/br>“見了面又怎么樣?見過一次后,您會要求再見一次的吧?我婆母嘴碎得很,從去處到時間,大事小事都要問個水落石出。這么著提心吊膽地見個面,萬一……”她吞吞吐吐起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