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表中秒針跳動，撲簌撲簌。又過一會，林積說：“我怕什么了？”

    枕頭一低，關(guān)霄抵住她的額頭在她面前躺了下來，摟住她的后腰，松松扣住。被子里感應(yīng)得到她修長的小腿蹭過他的膝蓋，也碰得到她身上涼而且滑的絲綢。關(guān)霄心猿意馬，生生忍住，半晌才說：“你怕做母親，我不要你有孩子。你怕流言蜚語，我們將來去別處結(jié)婚。你怕窮，我雖然不至于天生神力，但是搬著你的行李，再搬兩箱金條總不是問題，只不過你收拾家當(dāng)時別貪得無厭，弄出三箱口紅五箱鞋……”

    林積“噗嗤”一笑，仰頭捏捏他的喉結(jié)，，像是很驚訝這種成年男人的東西居然他也有似的，“誰有空結(jié)婚。你要做什么就去做，難道我就不忙嗎？不過是少收幾十萬塊的禮金罷了，jiejie又不缺錢，誰要結(jié)婚了?！?/br>
    關(guān)霄一時沒有答言，心里突然蹦出來自己的工資單，又蹦出來林積隨手簽的那兩張一萬塊的支票，再過一會，又蹦出來林積不解的表情。

    關(guān)倦弓死后的第一年，林積從香港回來之后先是cao辦關(guān)倦弓和隋南屏的喪事，又是學(xué)著打理公司，還要分出神來應(yīng)付關(guān)霄的脾氣，那場病幾乎拖了一年，身體全然垮掉，再也不能騎馬或者打獵，關(guān)霄有時候瘋病發(fā)作，半夜跑到她房中去看，因為怕她在睡夢中悄悄死了。

    那年他的脾氣非常差，明知這狀況不是林積的錯，但他一放手，林積又要被叔伯手下的人算計。林積不喜歡他，所以他一點也不想讓林積知道自己的傻算盤，索性越來越討厭她，把雞毛蒜皮全算在她頭上。

    所以他本來一點也不想給她過生日，都跑到鎮(zhèn)州頂缺開會去了，但那年冬天格外冷，他在鎮(zhèn)州東想西想，又鬼使神差地怕她一個人在家難過，跑回去叫人給她辦了生日宴，一時之間找不到合心意的禮物，只好送那副自己打著玩的藍鉆耳墜給她。大概因為他板著臉，又是在場面上，林積也不好說什么，只是眼睛里寫著驚訝，仿佛在說“金陵竟還有這么小的鉆？”

    林積是太有錢了。

    他去沖了涼，又回到床上翻來覆去，林積嫌他煩，翻個身拉過被子自己睡，被他掀開被子拉起來，“別睡了，走?！?/br>
    林積睡得迷迷糊糊，鼻音濃重地問他：“……去哪？”

    關(guān)霄一股腦爬起來，拉開衣櫥，又把她拉起來穿衣服，“憑什么我們不結(jié)婚就要吃虧？必須有禮金，必須有人送禮?！?/br>
    林積的絕技是站著都能睡著，知道自己打不過關(guān)霄，索性就任由他折騰。關(guān)霄沒耐心系盤扣，索性還拉出襯衫西褲來往她身上套，最后又拉著她下樓出門。

    天是快要亮了，幾條野狗在后門外嗚咽著刨門，阿嵐打著呵欠起來拌了剩飯喂狗，見關(guān)霄一陣風(fēng)似的扯著林積的袖子往外走，不由問道：“大小姐和三少去哪里？不吃飯嗎？”

    關(guān)霄“噓”了一聲，指指林積，比口型給她：“別吵她睡覺！”

    阿嵐在原地默了一會，不知道腹誹了一陣什么，拍拍手回去睡回籠覺了。

    車子緩緩穿過灰白的霧靄，林積攏著大衣領(lǐng)子打了一會瞌睡，終于舍得睜開眼睛，“要去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雖然磕糖快樂，還是建議各位朋友買一買保險

    ☆、破曉歌

    關(guān)霄不知道在較什么勁，看了她一眼，“哼”的一聲扭回去開車。滿街都是古舊的塵埃，間或有覺少的老人籠著棉襖袖子走出門外看天色，也有賣雞湯云吞的攤子開了張，年輕的母親手忙腳亂，來不及做早餐，打發(fā)小孩子出來打一碗云吞。

    林積打了個呵欠，“想吃云吞可以，別的怕是不行。這個點不巧，三少要去的地方都還不開張?！?/br>
    關(guān)霄知道她在挖苦自己荒唐，但是猛踩了一腳剎車，“……還真是?！?/br>
    洋行開門總得到□□點，他們在洋行門口面面相覷半晌，林積終于見了鬼似的反手撥開他亂蓬蓬的額發(fā)，摸摸他的腦門，“你該不會是把碧初給我的——”

    關(guān)霄滿臉漲紅，“什么叫給你的？我就沒有一份嗎？別人的禮金你不要，碧初的嫁妝你也不要？我們窮苦百姓從來不吃這種富貴虧！”

    林積無可奈何，拍拍方向盤，“才六點，你總不會要我等兩個鐘頭吧？要凍死人的。開車，回家?！币娝粍樱汴氖?，“你不開我開，過來?！?/br>
    關(guān)霄趴在方向盤上不肯動，街上行人漸漸多起來，有人朝車窗里看過來，他把頭一埋，“不行，今天必須結(jié)婚！”

    林積駭然笑了一聲，“哪天不行，為什么非得是今天？我連衣服都穿得亂糟糟，為什么非得今天結(jié)婚？”

    關(guān)霄悶聲悶氣，“阿七。”

    她說：“我在聽?！?/br>
    “要下雨了。”

    天色不好，眼見就要落雨，雨一落就是春。林積想起高醫(yī)生有一次說起家鄉(xiāng)的葫蘆頭泡饃店，說他已經(jīng)不記得那種泡饃究竟好不好吃，只記得店名很美，叫“春發(fā)生”。好雨知時節(jié)，當(dāng)春乃發(fā)生，一冬過，一春生，春雨洗過殘雪飛灰，便是嶄新江天一色。

    車窗隔絕外面的動靜，過了許久，關(guān)霄聽到她說：“好?！?/br>
    他抬起頭來，林積便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臉頰，“我們今天結(jié)婚。先去告訴爸爸，還有我mama?！?/br>
    關(guān)倦弓和隋南屏的墓在南山漁港外的一座山丘上，因為有一次關(guān)倦弓去南山視察，一時興起，上荒山看看，回來后說風(fēng)景很好，便去買了一塊地，當(dāng)鋒山府門人的墓地。那時他急著做這件事，其實是因為漸漸發(fā)覺大家都老了，去家離鄉(xiāng)，終老無依，但沒想到第一個住進去的是他自己，至今也只有他和隋南屏兩個人。

    黑色的石碑背面刻著這個人一生的功績，開始時是給晚清大員當(dāng)殺手，后來做了推翻帝制的革命黨，轉(zhuǎn)眼又差一點割據(jù)，最終選了來金陵。他辦軍校的初衷是補天填海，結(jié)果學(xué)生們進校就被帶領(lǐng)宣誓“服從效忠”，最后自己死得艷色潑天，輝煌一時的鋒山府活像一個雕像似的笑話。一次次意氣風(fēng)發(fā)，又一次次幡毀舟覆，更像是一段段接續(xù)的自決審判。

    關(guān)倦弓和曹禎戎其實是一樣的人，關(guān)倦弓“戛然而止”未必不是幸運，曹禎戎到如今已經(jīng)只?；倚?，明知不管怎么走都是殊途同歸。

    關(guān)霄和林積知道自己今后必然也會像他們一樣，但人既然終將躺入棺槨，之所以仍然用力站著，不過是明知必敗，非要為之。

    他們在墓前稍微站了一會，遠方山下的海浪便隱約傳過來——其實也不算海浪，只是潮漲潮落的聲音。關(guān)霄彎腰把兩顆子彈丟在樹坑中，便算上過了香，又碾碾腳尖埋進土里，說：“你跟他一樣眼神不好，這地方哪里有風(fēng)景？”

    林積把手插在口袋里，提步向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