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人物、學(xué)問書籍，頓時在京中掀起了一場熱議——

中國這么多才俊，進士取中了都不一定能排上官，新進士只有三分之一在京候選，剩下的三分之二都得回鄉(xiāng)依親，要外國人來做什么？理學(xué)才是正宗學(xué)問，天子每日聽理學(xué)大師講課就夠了，何必求諸異域書籍？

無奈天子下詔時是用內(nèi)帑懸賞，戶部、都察院都不出來反對，下頭這些小官、書生們的議論更沒用。但也有那么幾名新入朝的進士格外幸運，能有機會親眼見著、親自勸說上這道奏疏，令天子舍國內(nèi)才士典籍而求諸外國的人。

詔旨下了不過十天，李夢陽、邊貢、王九思三人便都收到翰林侍講崔燮的帖子，與王守仁共赴崔府之約。

這幾位都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進士。邊貢最年幼，才二十二；王守仁與李夢陽差不多，正是二十六七歲；年紀最大的則是王九思，已是而立之年。明朝男子在年輕時多不蓄須，到三十歲之后才蓄起，這幾個人中除了王九思留了短短的髭須，還都是不顯年紀的白面書生。

如此年少俊秀，才氣卓絕，自然也就有足夠的本錢傲視群儕。

然而這些驕傲在崔燮面前都要打個折扣。

因為崔燮中的是狀元，還是會試、殿試連中兩元，論起科考成績來，除了王守仁這位弘治六年狀元，都得在他面前俯首。而且這位崔狀元是成化二十三年中試，雖然年才二十九歲，還不及王九思大，入朝時間比他們早六到九年，算是個甚有資歷的前輩了。

不只如此，這位前輩還生得溫文韶秀，恂恂儒雅，風(fēng)度儀容都比他們還強此。

盡管這三位年輕的官員、庶吉士是抱著幾分詰難的心思來的，見到主人之后，還是將心氣兒放平了幾分。

崔燮待他們的態(tài)度也是一樣溫和得叫人舒服，請他們到廳里坐定，叫人端上茶點來。

雖然他在家里請客，用的也還是那么幾個家人，吃食都叫人從外頭現(xiàn)訂現(xiàn)買，也省了做的麻煩。

茶就是清茶鋪子的茉莉花茶，點心也是那些鋪子賣的米糕、蒸雙皮奶、果仁餡酥點。李夢陽吃了一口便覺親切，問道：“這茶水點心的味道和戶部門外清茶鋪子的一樣，不想大人也愛吃這些？”

崔燮笑道：“家里人少，做著吃更麻煩，街口正鄰著這么個鋪子，就叫人從那兒買了，諸位賢弟不要介意。”

四個人雖分落在太常寺、戶部、翰林院三處衙門，門口倒都有個小小的清茶鋪子。這些茶點物美價廉，都是他們平常吃慣了的，沒什么可挑剔，反倒覺著崔燮這樣廉潔，是他們清流該有的態(tài)度。

但他為何要勸圣上親近外邦小國的人物與學(xué)說？

李夢陽忍不住問：“我等聽說，近日朝廷明發(fā)詔紙征求海外俊才、經(jīng)籍，乃是崔大人上本勸動了圣上？”

嗯，嗯？這幾位不是來寫漫畫腳本的嗎？

崔燮不由得看了王守仁一眼。王守仁回望他一點，充滿信任地朝他點了點頭。

雖然現(xiàn)在他們還不是為了寫畫本來的，但只要在崔燮面前坐一陣子，王圣人相信，就是鐵石人也能叫他說得回轉(zhuǎn)。

第272章

崔燮顯然沒他那么相信自己,無奈地轉(zhuǎn)過臉和李夢陽答話：“我那道奏疏□□【中共】寫了三件事，一是勸天子詔求海外俊才,二是求別國的經(jīng)義學(xué)說，三是求能耐寒耐旱、高產(chǎn)易種的良種,李兄少說了一樣。”

李夢陽道：“第三樣是利國利民的建議,我等無可置疑,只是不知大人為何上書求前兩樣？我朝以儒學(xué)立國,陛下日隨翰林諸君子研讀經(jīng)義，修齊治平之道已在胸中，何須向海外蠻夷學(xué)說中求解答。而召外國才俊入中華更不可取——那些夷人語言不通、不習(xí)經(jīng)義，如何知道他們是真才俊,亦或沽名釣譽之輩？”

他站起身來行了一禮，道：“夢陽實在想不通,望大人細細解說?！?/br>
王九思也跟著起身拱手,附和著說：“獻吉兄之意，我在庶吉士班中也常聽人說起。望大人為我等解惑?！?/br>
邊貢雖然沒那么激動地起來，卻也是緊盯著崔燮，等他回答。

崔燮終于明白了。這幾位作者不是好好兒跟他聊藝術(shù)來的,而是上門砸場子的。他微微嘆氣,抬眼望向那三人：“三位可聽說過‘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積習(xí)既多,然后脫然自有貫通處’這句話？”

那三位才子如何反應(yīng)尚未可知，王圣人先把臉轉(zhuǎn)向門口，不想面對自己的黑歷史。

李夢陽失笑道：“這是朱子中的話,我輩讀書人哪有沒讀過的道理?！?/br>
那兩位才子也有種被小視的憋屈，都默默不語，作無言的抗議。

崔燮微微一笑，問他們：“既然都讀過，可曾做過？朱子說，知與行常相須，論先后雖是知在行先，但論及輕重，仍是以知為輕、行為重。我所以重伯安賢弟，以為他將來能行圣賢之事，就是因為他不是只空論道理的人，而是實實在在肯去格物求知，肯踐行圣人之意的人?！?/br>
王守仁的脖子都快歪斷了，低頭謝道：“崔兄過譽了……”

“不算過譽！”崔燮引以為榮地說：“我正是看了王賢弟格竹，回鄉(xiāng)后才也學(xué)著一物一物地格來，從中略有所得，才知道如何栽植而能使豆糧產(chǎn)量更高?！?/br>
三位少年才子不理解竹子和大豆有什么好格的，皺著眉問道：“我等來此，并不是為學(xué)格物法，而是為問大人為何要請皇上詔求異國書籍與人才……”

崔燮淡定地答道：“朱子云，天下之理萬殊，然其歸則一而已矣，不容有二三也。就是皇上從異國尋來別的經(jīng)義，脫剝?nèi)ノ淖?，其所說的道理亦須是個普天之下皆行的道理。若同是天理，則讀之與圣賢書何異？若是其道理有錯，則我輩皆是知書明理的飽學(xué)之士，必能辯其錯謬處，而棄之不用?！?/br>
三人怔怔聽著他答話，覺得似乎有理，又覺得他答的和他們問的似乎不是同一個意思。

崔燮也不給這些年輕人反應(yīng)的機會，擺出一副滄桑神態(tài)嘆道：“我在鄉(xiāng)間格物五年，方格出一個大豆雜生之理，而尚未解其更深處的根由。使我一物一物地格下去，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后，我格盡了所見所知之物，而天下之大，更有的是我不曾見、不曾知的東西。而這些東西中的道理，或許已被那些生在彼處的才俊之士寫進了書里。

“所以欲窮究天理，不能只靠格物，更要靠讀書，讀盡天下之書，從書中學(xué)得天下不易之理?！?/br>
他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揚聲叫道：“來人，把后院那塊大白板和石墨筆拿來，再去廚房把泡的豆芽取一屜來，我與諸位才子今日共格此豆！”

真是漫畫有路你不走，生物無門自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