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來了皇上的圣誕，今兒是他的生日，是萬壽節(jié)，他總不能不來了吧？

    然而等來等去，直到日上三竿了，卻半個(gè)人影也不見。倒是派去御花園折梅插瓶的小宮女回來，嘴快地說："子衿jiejie，我看見十阿哥、十四格格、還有淑媛娘娘他們都穿戴得整整齊齊，往絳雪軒那里去了，跟的人手里捧著托盤，好像是送壽禮去的。皇上今兒是不是不來位育宮，要在絳雪軒接受拜賀了？"

    子衿聞之大驚，心說這可怎么跟皇后娘娘稟報(bào)呢？她心里還藏著一個(gè)說不出來的苦衷，就是自己是皇后的陪嫁奴婢，是一入宮就受封的女官，理所當(dāng)然的妃子人選。然而皇上大婚七天就同皇后分房，從此絕足位育宮，自己連同皇上照個(gè)面兒也難，封嬪自然也是鏡花水月，遙遙無期了。大好青春，如花美貌，難道就要這樣陪著個(gè)虛名皇后蹉跎歲月，老死宮中了嗎？為著今天的皇誕，她早在私下里悄悄備辦了一份獨(dú)特的壽禮獻(xiàn)給皇上，那是一條用金絲繡著九條龍的腰帶，在巴掌寬的地方繡出九條龍，而各自姿態(tài)迥異，須發(fā)皆張，針線的精致可想而知。那是她躲過眾人耳目，用了整整兩個(gè)月才繡成的，她想，皇上見了腰帶，知道她的一片苦心，一定會(huì)憐惜于她，恩寵于她的?？墒腔噬隙疾豢系轿挥龑m來，腰帶豈非同人一樣，連面圣的機(jī)會(huì)也沒有，更遑論侍奉呢？

    正想得出神，子佩插了花走來，在她肩上輕輕一拍："傻丫頭，別人忙得腳打后腦勺，你只管發(fā)什么呆？"

    子衿吃了一驚，忙隨手將腰帶藏在針線籃子里，冷笑道："為誰辛苦為誰忙？有這會(huì)兒忙的，更有過會(huì)兒哭的，我勸你還是閑下來靜心想想的好。"

    子佩笑道："這可瘋了，無緣故的我哭什么？"

    子衿道："你既然這么鎮(zhèn)定，那就由你去稟報(bào)娘娘好了，就說皇上今兒不來位育宮，正在絳雪軒接受拜賀呢。問問娘娘看，咱們是去呢還是不去？"

    子佩聽了，便像憑空聽了一聲雷，呆呆地站著，恨不得將耳朵堵起，當(dāng)作沒有聽見方才子衿的說話。

    子衿看她那個(gè)樣子，又冷笑了數(shù)聲，只得自己走進(jìn)暖閣來，笑吟吟地對慧敏稟道："娘娘，皇上已經(jīng)下朝了，因?yàn)檎f御花園的梅花開得好，招呼大家都往御花園去，一行拜壽，一行賞梅花。娘娘看皇上的興致可有多好？咱們這便也往那邊去吧？"

    慧敏臉上變色，哼了一聲道："他身為一國之尊，賀壽禮這種大事不在寢宮行禮，倒跑到書房里聚會(huì)，算怎么回事？什么賞梅，分明是不把我這個(gè)皇后放在眼里。他既然不愿來位育宮見我，我倒巴巴地跑去，那不是輸了給他？我偏不給他這個(gè)臉。"

    子衿暗暗嘆息，心道皇上都已經(jīng)兩年不來位育宮了，你什么臉面都掃地了，還只管撐著，可撐給誰看呢？表面上卻仍然只得擠出笑臉來勸著："話不是這么說，皇上的大壽，自然要隨他的意思，愿意在哪里擺壽就在哪里擺壽，皇上喜歡賞梅花，咱們湊個(gè)趣也好，總不便在這大喜的日子里駁了皇上的面子呀。"

    此時(shí)子佩也已鎮(zhèn)定下來，聽見子衿勸皇后，也忙在一邊幫腔道："子衿說得是，娘娘請看，這是剛打御花園里折來的梅花，果然開得漂亮呢。咱們與其呆在屋子里賞一枝梅，倒不如去御花園里看滿樹的梅花去，也是踏雪行運(yùn)的意思，娘娘往年帶咱們堆雪人，玩得何等盡興，今年還一次不曾去踏過雪呢。"

    終于勸得慧敏打起精神來，勉強(qiáng)起身，披了紫貂大氅搖搖擺擺地出門。子衿子佩帶著小宮女跟在后面，有搬椅子的，有拿手爐的，有捧唾盒的，有提點(diǎn)心籃子的，子衿親自捧著皇后送皇上的壽禮，命子佩拿著賞人的銀錁子，一行浩浩蕩蕩地往御花園來。

    此時(shí)一起一起的賀壽人群大多已經(jīng)磕了頭，領(lǐng)過壽面散去，絳雪軒里只剩下十阿哥博果爾、十四格格建寧和那位從天而降的漢人格格孔四貞，正同順治坐在炕上，四個(gè)人圍著炕桌，一邊一個(gè)抓子兒賭糖果呢。

    看見皇后進(jìn)來，博果爾同貞格格忙跳下炕來行請安禮，建寧卻仍坐在炕上，只隨手揚(yáng)了一下絹?zhàn)?，含含糊糊地著?皇后娘娘吉祥。"

    慧敏忍著不肯發(fā)作，含笑向順治道："皇上好興致，臣妾給皇上請安，?；噬细Ｈ鐤|海，壽比南山。"子衿子佩率著眾宮女也都花團(tuán)錦簇跪了一地，鶯鶯燕燕地喊著"萬歲萬歲萬萬歲"。

    順治往時(shí)看到慧敏招搖炫耀儀仗非凡便覺反感，然而今天是他壽辰，將壽堂擺在絳雪軒已經(jīng)理虧，見皇后非但沒有興師問罪，反而滿面春風(fēng)地問好，倒也意外，因此含笑伸手道："免禮，皇后遠(yuǎn)來辛苦，要不要上炕來暖一暖？"

    貞格格聽見，早已將薰?fàn)t旁最暖的位置讓出來請皇后坐，子衿子佩呈上壽禮，又遞手爐到皇后懷中。

    慧敏自與順治分宮別居后，還是第一次看他這樣溫言相向，不禁心花怒放，隨在順治身邊坐了，眼角眉梢全是喜悅，紅粉緋緋地笑道："你們剛才在玩什么？我也算一個(gè)。"

    博果爾道："在抓大把兒，皇后也喜歡玩么？"

    慧敏卻是沒聽說過什么叫"抓大把兒"，看去卻是一些羊拐骨，剔去rou絲，洗成灰白色，用手掌手背抓著玩兒。皺眉道："這樣腌臟東西，有什么可玩的？不如我們翻繩兒吧。"

    順治笑道："那是女孩子們才玩的東西，且只合兩個(gè)人玩，我們這些人玩那個(gè)，太悶了。"

    建寧道："那就猜謎語吧，誰輸了學(xué)狗爬。"

    慧敏道："太不尊重了。難道皇上輸了，也要學(xué)……成何體統(tǒng)？"

    建寧笑道："那就誰輸了誰唱一段。"

    慧敏道："更加不妥，下九流的玩意兒，哪里是我們學(xué)得的？"

    建寧不樂，諷刺道："你左一個(gè)"不尊重"，右一個(gè)"不妥當(dāng)"，既然要顧皇后體面，就在位育宮里打個(gè)佛龕把自己供起來得了，沒事兒又下凡來做什么？"

    慧敏登時(shí)翻臉，冷笑道："格格既然喜歡，我也不攔你。不如這便妝扮起來，給我們唱一出助興如何？唱得我高興了，說不定打賞你幾個(gè)大子兒呢。"

    建寧大怒，板了臉說："皇后要聽，那也容易，我這便叫綠腰來唱一出。只可惜皇后脾氣大，威風(fēng)氣派，把女樂給裁了，沒人打鑼鼓，只好聽她清唱。"

    慧敏聽建寧翻起舊賬來，那正是心中弊病所在，不禁面脹臉紅，眼淚直在眼圈兒里打轉(zhuǎn)，滿心要想一句狠話堵回去，無奈口才遲慢，不是建寧對手，氣得渾身發(fā)抖，卻只是說不出話來。

    子衿子佩見娘娘被建寧擠兌，急得心如油煎，生怕好端端一場聚會(huì)又要鬧得不歡而散，苦于不敢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