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忘了那局棋的具體走勢，但依舊記得那種被絕對的強大凌虐到透不過氣的感覺。那之后他一直沒有忘記這個對手，即使離開了棋壇，也會時常搜索他的棋譜，研究他的走法。程延清可能并不知道，在他被世人遺忘的這幾年里，有人一直把他記掛在心上。雖然謝榆會選擇把程延清當做偶像，有與魏柯賭氣的成分，但也不是全然沒有真情實感。如果條件允許，他甚至會問程延清索要簽名。

“第一次跟偶像對陣，竟然是這種情況。”謝榆忍不住自嘲，背過身去避開了程延清的目光，“他要是知道一會兒跟他下棋的只是個小粉絲，大概就不會那么緊張了。”

不一會兒，王夢雨停完車上來，確認謝榆的微型耳機沒有問題后，夾著手提箱走進賽場隔壁的研究室。

“感覺怎么樣？”電話對面的魏柯絲毫聽不出半分緊張，倒是更關心他的提線木偶能不能適應國際大賽的氛圍。

“就這樣吧?！敝x榆懶洋洋地回答。如果說吊兒郎當還有好處的話，那就是處變不驚了。

9點半，兩人進場落座。圍棋賽場一如既往地樸實，桌布一拉，桌子一拼，大家分座兩邊，各人面前擺一瓶礦泉水，就這樣戰(zhàn)個痛快。

雖然是四分之一決賽，但關系到魏柯和程延清的世界排名第一之爭，主辦方特意搬來投影設施，將他們的棋盤投放到大屏幕上，現(xiàn)場也因此多了很多觀眾。謝榆不經(jīng)意間掃到人群中那張熟悉的臉，突然整個人一僵——龍真朝他笑著點點頭，眼神里滿滿的信任與期待。

小真……

記憶的閘門打開，謝榆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畫面。盛夏棋盤上的光斑，少女白皙的臂膀，課桌邊上落下的一捧長發(fā)……最后定格在女孩若有若無的笑容。

“不用擔心，我在?！蔽嚎骆?zhèn)定自若的聲音喚回了謝榆的神智。

謝榆突然問：“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么嗎？”

魏柯沒有回答，謝榆的發(fā)難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謝榆盯著龍真的臉，一字一頓道：“三番四次奪走我最寶貴的機會，搶走我本該擁有的一切。”

“喂，小榆，小榆！”

謝榆在魏柯的怒吼中掛掉了電話，在眾目睽睽之下，迎著閃光燈，走向久候的程延清，在他對面落座：“請?！?/br>
☆、第6章

魏仙手與程延清的第一之爭，弈城網(wǎng)上早有賭局，因此這場棋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兩人對弈，千萬棋友拭目以待。然而據(jù)現(xiàn)場帶來的消息稱：魏仙手完全就是瞎幾把亂下，并在開局十分鐘就預言程老虎必勝。

不到半個小時，有一個標題為“穩(wěn)了”的帖子出現(xiàn)在弈城論壇上，公布了收官棋型，魏仙手的黑子果然不敵程延清的白子，輸了高達23目，叫人目瞪口呆。晚些時候，的消息上了各大門戶網(wǎng)站。GoRatings及時更新了世界圍棋排名，程延清以3640的積分反超魏柯，暫領榜首。

據(jù)說魏柯下完棋之后，表情輕松地對眾人揮手示意，離開了賽場。而程延清全程黑臉，兩人都沒有接受任何采訪。

謝榆甩開記者以后，找了個離賽場比較遠的衛(wèi)生間躲了進去。他把微型耳機摘下來沖進了廁所里，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今天的比賽，曾是他的夢想。參加國際賽事，和程延清對局，龍真坐在觀眾席里等待他凱旋歸來……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完美。只是沒有想到，他扮演的不是英雄，而是丑角。

他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的年輕人，他那么像魏柯，可終究不是魏柯。他闖進棋界，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給魏柯留下了個不大不小的爛攤子，接下去的事就讓他自己去cao心吧。他也該正視他的身體狀況，直面這個難關了，而不是想什么替身之類的餿主意。至于謝榆，他的表演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收回了魏柯欠他的債，從此以后，一別兩寬。

正當他心中再次浮起那種空虛的真實之時，鏡子里突然出現(xiàn)了程延清的臉。謝榆納悶地回頭，程延清一拳打在他臉上：“你他媽下得什么爛棋！”

謝榆朝后仰倒，后腦勺重重撞到了鏡子。程延清還嫌不夠，揪住他的領帶將他按在水槽上，狠狠往他肚子了捅了幾拳，謝榆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

“讓你贏了，你怎么還打人啊？”謝榆吐了口血沫子，頭暈眼花。

“我要你讓我了嗎？！”程延清咆哮道，“我要你讓了嗎？！”

目眥欲裂。

魏柯是程延清心里的一座大山。

少年時期的程延清被譽為“天才棋士”，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是沒有對手的。他的同齡人都還在為定段賽辛苦努力的時候，他已經(jīng)代表國家和李在中這種世界級棋手紋枰對弈。所有人都對他寄予厚望，相信他能引領一個時代，連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然而，在他18歲那年，魏柯出現(xiàn)了。魏柯把他打敗了。魏柯接二連三地把他打敗了。天才棋士變成了魏柯。那個在他被鮮花與掌聲環(huán)繞之時，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坐冷板凳的魏柯。

程延清一開始根本就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魏柯算個什么東西，能比我還強？程延清不信這個邪?？墒俏嚎戮陀斜臼麓虻盟坏貌恍拧３萄忧鍙膩頉]有敗得那么慘過，他仿佛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接連被人扇了好幾個耳光，還要眼睜睜看著曾經(jīng)奔著自己而來的鮮花和掌聲全都朝著魏柯去了，說他打得好。

程延清的心態(tài)完全崩了，有過一段特別低谷的時候，狀態(tài)差得一塌糊涂。那個時候他成天充滿了負能量，他憤恨，他嫉妒，他根本靜不下來心來下棋，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魏柯他就發(fā)火，魏柯捧起的每一座獎杯都是在他心上劃上一刀。后來他終于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魏柯已經(jīng)逼他到什么地步？他如果不正視魏柯，他就是自絕于棋壇。

程延清用了將近半年時間調(diào)整心態(tài)，放端正了自己的位置，再次出現(xiàn)在棋壇上時，就像換了個人一樣。他從前眼高于頂，傲慢自負，從那以后雖然還是驕傲，但至少學會了虛心，抗壓能力也上了一個臺階。別人再拿他和魏柯作比較，他可以當做耳旁風，甚至有些時候還覺得人家說的挺有道理。

所以魏柯不僅僅奪走了程延清的桂冠，還磨平了他的棱角，讓他從一個cao天日地的青蔥少年，蛻變?yōu)橐粋€沉穩(wěn)有度的職業(yè)棋手。雖然魏柯說他倆不熟，但在程延清心里，魏柯無疑是他成長過程中非常重要的角色。而且在他成熟以后，魏柯依舊扮演著他職業(yè)生涯的最強勁敵。程延清的眼里原本空無一物，縱橫捭闔，但現(xiàn)在他心里有了魏柯。他知道他必得翻過這座大山，才能見到棋盤上的天地遼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