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炮頭，便是那位十幾歲就慣耍雙槍的帥氣尕掌柜，親自出馬，持槍壓陣。

體弱多病的姜寡婦后來還是死了，臨終依依不舍，涕泣難抑，將獨女托付給了野馬山的大當(dāng)家。

也是那一年，鉆天燕子和張大稗子在玉門關(guān)外的黃土崗上，叩頭撒血，結(jié)拜了兄弟。

關(guān)城巍峨，沙丘涌動。

不遠(yuǎn)處的綠洲小湖之畔，兩匹駿馬嘹亮嘶鳴，碗蹄踏破濕沙。馬上的一雙小兒女笑聲清脆入云，皮襖長靴的少年英姿勃發(fā)，碎辮紅衣的女娃娃粉面飛霞……

春秋荏苒，歲月流霜。

堂前舊燕，銜露染窗。

張老爺子心中是一腔前情往事，這會兒發(fā)完了牢sao，重重哼了一聲，對鎮(zhèn)三關(guān)說道：“行啦尕子，你趕緊去把你那位年輕輕的‘小媳婦’叫進(jìn)來，我好好端詳端詳，剛才一晃就出去了，我這老眼昏花得都沒看仔細(xì)！我到要看看，這是何等人物有這么大能耐，能栓牢了你這一匹野馬！”

鎮(zhèn)三關(guān)出了正廳屋門一看，頓時捧腹。

院子里，息棧神色窘迫慌張，發(fā)絲凌亂披散，急匆匆地在前邊兒跑，張家小女湫鳳，臉蛋彤彤，呼哧帶喘，喜洋洋地在后邊兒追！

“小棧哥哥，你頭上的絲帶好漂亮呢，摘下來給我玩好不好呢？”

“唔，不行，摘掉頭發(fā)就亂了……”

“小棧哥哥，人家喜歡你后背上背的那把劍的，你教給我耍劍好不好呢？”

“你還小……”

“小棧哥哥，人家就是喜歡跟你玩耍呢，你不要跑那么快嘛，人家要跟你玩嘛！”

“唔，男女授受不親，怎么可以…….”

“小棧哥哥，人家小名叫小鳳兒，你以后叫我小鳳兒好不好呢？”

“……這是小爺我的小名好不好？?。。　?/br>
這一只小鳳滿頭冒煙，捂臉逃竄；那一只小鳳嗲聲嗲氣，窮追不舍。

張家大院里伙計家丁眾多，其中不乏武林高手，卻都是些外表剛猛粗鄙的江湖漢子。張家小姐養(yǎng)在閨中，平日里見著的一眾男子，除了自己的親哥還算相貌堂堂，其他人實在是不太耐看。這一遭忽然見著一位年紀(jì)相仿，身材靈秀，模樣標(biāo)志的小劍客，簡直如同被灌了雞血，下了降頭一般！

鎮(zhèn)三關(guān)將兩臂抱在胸前，幸災(zāi)樂禍地大笑。

息棧一見男人的模樣，更加尷尬，頓時憶起前日里在山洞中被醋意大發(fā)的某人嚴(yán)刑拷打的緣由，急得連忙閃身躥至大掌柜身后求救：“你，你快幫我把她弄走……”

“哈哈哈哈！人家女娃娃稀罕你！”

“你莫要取笑，我又不稀罕她……”

張小鳳跑上前搖著大掌柜的胳臂，噘嘴撒嬌道：“唔，三哥哥，我喜歡這個小棧哥哥呢，你可不可以將他借給我玩耍幾天呢？過些天再還給你，可不可以呢？”

“成！老子現(xiàn)下找他有事，等回頭辦完事了，就把這羊羔兒留給你盡情地戲耍！”

身后的息棧大驚失色：“你！你……唔……”

大掌柜朝息棧眨了眨眼，幫他捋整齊一頭長發(fā)，甚至替少年緊了緊發(fā)間的青色水緞絲帶，正了正小皮襖的衣領(lǐng)，低聲提點：“叔要見你，要問你話，你可給老子好好表現(xiàn)，別給俺丟臉！”

息棧再次進(jìn)入正廳，感覺氣氛已是完全不同，除了張大稗子和大掌柜，四下里別無旁人，靜謐無痕，就只聽見案幾之上燭火噼啪，燈花剝落的淺淡聲響。

張老爺子一雙健朗矍鑠的眼睛正細(xì)細(xì)地盯著自己，神色之間滿是探詢和好奇。腦瓜靈敏、心思縝密的少年一下子就明白了，一貫兜不住話的大掌柜，他這廝又把倆人那點兒破事給招了！

正在進(jìn)退躊躇間，坐在一旁的鎮(zhèn)三關(guān)低聲吩咐：“息棧，還不給叔見個禮。”

這時再次見禮，那可就跟剛才不一樣。這張老爺子雖然不是大掌柜的親生爹娘，可是看大掌柜對他的尊敬推崇，巴結(jié)討好，那簡直是比親爹還要親！

早先也忘了詢問男人，這民國時候的男子，頭一次登門拜謁泰山大人，究竟應(yīng)該如何行禮，如何稱呼，如何作派舉止？

唉？不對，自己這身份，好像也不能算作拜見泰山大人，難道應(yīng)該算是，未來媳婦拜見公公和慈姑……

息棧腦子里七繞八繞，亂作一團(tuán)，手心兒緊張得洇出了汗水，惶恐之間想到，總之是禮多人不怪，男人都給他跪了，媳婦能不跪么？于是連忙上前一步，舉手加至前額，鞠躬九十度，再直立起身子，輕聲說道：“晚輩息棧見過叔父大人。”

張大稗子樂呵呵地正待開口，卻原來少年的這一套禮還沒有行完，才剛開始！這時只見這少年雙手再次齊眉，雙膝著地，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左手壓右手，手掌及地，前額叩上手背，整個上半身都貼伏在地上；緩緩起身，兩手高舉齊眉，再拜；再起身，再拜。連叩了三個頭，這才作罷，慢慢直起腰來，卻沒有站立，而是端穩(wěn)地跪坐在自己腳后跟上，兩手交疊膝前，默然垂首，等著老人開口訓(xùn)話。

跪坐的少年，兩縷紫霧青云般的發(fā)絲垂落胸前，卷曲的羽睫半開半闔，靜若瀛臺處子，眉目青蔥如畫。

這架勢給老爺子看得簡直目瞪口呆。

大掌柜在一旁忍不住拿手掌掩住了大半張臉，樂得肩膀直抽筋！可是望著少年那一臉繃得緊緊的莊重表情，又不好意思取笑這只慣會挖墓掘墳的古董小鳳兒。

這是漢朝臣子叩拜皇帝老子的一套禮儀，可是小鳳兒穿的不是寬袍燕袖的漢服，而是一身匪氣的皮衣小靴，行如此跪拜叩首大禮，著實是雞同鴨配，四六不靠。

其實息棧就連去見皇帝的時候，都沒有拜得這么真心實意。這時是生怕“準(zhǔn)公公”對自己這莫名跑上門來的“新媳婦”不滿意，又恐失了禮數(shù)，跌了自家男人的面子，讓他失望，因此才這般畢恭畢敬，謹(jǐn)小慎微。只要能讓夫家樂意納他入門，磕幾個頭又算什么？

“這，這，哎呦呦，娃兒快起來，快起來，坐下說話！”

果然是禮多好辦事，張大稗子那一張老臉立時樂開了花兒，對堂下跪著的少年又是驚奇又是憐愛。

“呵呵，娃兒啊，跟叔說說，多大年紀(jì)？”

“十八，嗯，快要十九了?！?/br>
“快十九了？看這樣子不像啊！”

大掌柜在一旁咳了一聲，給少年睇個眼色，這時插嘴道：“娃子以前吃了不少苦，身子生得瘦弱，樣子顯小，以后跟著俺好吃好穿，就長得壯實了！”

息棧明白大掌柜的意思：先敲定了親事再說！你那些什么猴年馬月、血雨腥風(fēng)的悲催歷史，就別在這里掰扯了，別把老人家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