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的，他也開始著手席向晴的心理治療事項(xiàng)。

    要對一個已經(jīng)十七歲的問題少女進(jìn)行心理治療并不容易。尤其是當(dāng)他拿到席向晴的資料后，他更確信了這一點(diǎn)。席向晴，這個人絕不像她的名字一樣光明晴朗，嗜血、殘忍、孤注一擲，完全可以這么說，她存在很嚴(yán)重的心理扭曲問題。

    他毫不懷疑，席母先前已經(jīng)找過了眾多心理醫(yī)生和專家，都失敗了，她才會千方百計找其他人，就這樣找到了他。

    他微微一笑。

    真是，命運(yùn)難料啊。

    席母的眼光無疑是成功的。

    在這個男人的悉心干預(yù)下，隨著時間的流逝，席向晴的情況一天天地安穩(wěn)下來，從以前乖張暴力的狀態(tài)漸漸平靜下來。

    這場交易就這樣看似平穩(wěn)地進(jìn)行著，直到半年后。

    他誠實(shí)以告，“我對席向晴的心理治療必須暫停?！?/br>
    席母不解，“為什么？”

    “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反對您要我每天監(jiān)控在向晴身邊，可是您堅決不同意。心理醫(yī)生非常忌諱醫(yī)患之間產(chǎn)生任何私人感情，而向晴，無疑已經(jīng)有了這種傾向。”

    她眉頭緊皺，因?yàn)樗部闯鰜砹恕?/br>
    席向晴一天比一天聽話，但她只聽他的，對他的依賴與日俱增，不是愛情，是更強(qiáng)烈的依賴感，席向晴把他看成她唯一的救贖，不允許任何人搶走他，包括席向晚在內(nèi)。

    “如果現(xiàn)在不停止，我不能保證未來她會發(fā)生什么事。我不會放棄治療向晴，但像現(xiàn)在這樣的密集監(jiān)控絕對不行?！?/br>
    席母沉思良久，點(diǎn)頭同意。

    然而，他要離開，有人不許。這個人就是席向晴。

    三天之后，周五，傍晚是他接向晚回家過周末的時間，這一天爸爸卻沒有出現(xiàn)，并且以后，他都沒有再出現(xiàn)。

    失蹤。

    這是警方給席家和席向晚的唯一交代。

    “目前為止都沒有發(fā)現(xiàn)席向晴小姐和席先生的蹤跡，我們會盡量去找……”

    除此之外，別無他話。

    那一年，她十三歲，席向晚首次嘗到手腳冰冷不知感覺的滋味。

    爸爸從不提患者的事，他說過，心理醫(yī)生非常忌諱病人和自己的生活產(chǎn)生私人交集。他也只感慨過一次席家的事，說席向晴有一個沒有溫暖的家庭，唯一給她溫暖的只有她的哥哥，可惜她的哥哥自身難保，從小被送去美國，一年之內(nèi)見不到meimei幾次，有心無力。聽聞，向晚明白，自此從不打探席向晴的事，她沒有太多好奇心。

    她見過席向晴，只一次，是席向晴到學(xué)校門口找的她。

    漂亮的臉，過分兇狠的眼神，這是向晚對她的全部印象。席向晴是個不多言的人，開口，只有一句話：“我覺得，我和席老師更像是一家人，你不是。”

    席向晚那時就豁然，這世上是有那么一些人，注定了要與爭奪為伍，在一次次流離失所中覓得自身的出路。

    并且，其實(shí)，根本不存在出路。

    席向晴的出路，無非是那一場無可避免并且會因爭奪而變得尤其緩慢的成長。

    然而，成長是一種疾病。

    一如時間是一種疾病。一如生命是一種疾病。

    最后，席向晚淡淡地回應(yīng)她的話：“但是很抱歉，他是我爸爸，你搶不走?！?/br>
    一句話，就讓席向晴立于敗境。

    此刻想起來，席向晚才知，這怎么可能是單純的見面？

    這分明是一次對峙，一次角力，一次抗衡。

    完全以成年人的方式，是成人與成人之間的事情。

    然而失蹤兩個字撲面而來時，向晚沿著墻壁滑了下去。

    時間一天天過去，流言蜚語鋪天蓋地。有人說席老師綁架了席向晴，也也有人說兩人日久生情私奔，也有目擊者說，有一天傍晚看見有一個少女一個人在海邊巖石上跳舞，一個男人試圖拉她下來，結(jié)果被她一起拉著跳進(jìn)了海里。也有人說，有打漁船救上了人，只是不知道去向……

    茫茫大海，要找人，談何容易。流言蜚語，真假難辨，誰對誰錯，有誰說得清楚？

    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她只有爸爸一個親人，一夜之間成為一個人，她甚至不知道爸爸是死是活，這個結(jié)果她受不了。

    終于大病一場。

    傳說當(dāng)年，紫式部寫，寫到最后源氏公子去世的那一章，悲痛不能自己，眼淚掉下來，浸染墨跡，行不成文。最終那一章一片空白，只有標(biāo)題，沒有正文。

    爸爸曾經(jīng)教過她，如果悲傷時，就寫在日記上，把悲傷寫出來就好了。她趴在小臺燈下，想用爸爸教過她的方法讓自己少害怕一點(diǎn)。然而一個晚上，她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只有眼淚大顆大顆從眼眶里滾落。眼淚打在日記本上，紙頁被液體浸透，迅速蜷縮起來。

    是要到這個地步她才知，紫式部是對的。人到最痛時，是說不出話寫不出字的。

    高燒說來就來，來勢洶洶。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覺得昏沉中有人敲門，最后門被人強(qiáng)行踢開，有人進(jìn)來。他直直走向她，叫她名字，摸了摸她額頭，下一秒就攔腰抱起她。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聞到他身上干凈的青草味，透著令人安心的氣息。

    他抱她去醫(yī)院。

    在醫(yī)生扎針的時候抱住她喊疼的身體，這個動作像極了爸爸曾經(jīng)疼愛她的姿勢。一瞬間她錯覺爸爸回來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再不肯放他走，以為可以挽留一切。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就這三個字，她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呻吟。雙目潮濕，之后眼淚就滾落下來，他的襯衫袖子被她緊攥在手里，救命稻草似地，要將其中暖意攥出來，此生攜帶。

    他就這樣陪她。一整晚一整晚地陪。

    在她昏睡之際不斷對她說，向晚對不起。

    對不起，向晚，我回來得太晚，終至悲劇發(fā)生。

    對不起，向晚，求你不要恨向晴，恨一個人太可怕了，我不想看見你變成第二個向晴。

    對不起，向晚，讓你遇到這種事，因?yàn)槲覀兗业谋瘎?，連累無辜的一個你。

    整整五天，他在她身邊分寸不離。

    也不睡覺，也不學(xué)習(xí)，也不工作，也不休息，只是陪在她病床前不離開，握著她的手靠在床沿邊，把額頭靠在她掌心，像是贖罪，又像是作出了一個要寵愛的決定。

    直到她醒來。

    朦朧中她聽見有人在說話。

    “少爺，您從美國回來后就一直在警局聯(lián)系人找席老師和向晴小姐，抱向晚小姐來醫(yī)院后也沒有休息過，睡一下吧，不然不行的……”

    “出去。”

    “是……”

    她被聲音打擾，覺得困，但還是想醒來。

    緩緩睜眼，一抬眼，就見到他。

    這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臉。

    是的，男人，她十三歲，他十八歲，但一身的氣質(zhì)已經(jīng)不能用男孩來形容，基本上，他已具備男人的一切基本要素。

    他撫過她退燒的額頭，眼神純凈如水，對她溫柔地說話。

    “你好，我是席向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