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述，沉吟半晌，決定從頭回答他的問題，“我為什么要用自己的魂魄鑄劍？你父親可有和你講過我的生平？”

“您是說蓮臺案和白瑪教嗎？我知道?！蹦码x鴉從懷中取出一樣?xùn)|西，正是姜家后院那塊蓮花符隸，“我不僅知道，還親自和他們的人打過好幾次交道?！?/br>
燕云霆掃了一眼他手中的東西，“那你肯定能想象得到，他們究竟把這個國家滲透得有多深。朕是天子，是這天下的主人，是決不允許有人覬覦朕的所有物，而偏偏這白瑪教的教主打得就是這片江山的主意。”

“所以您花了十多年將他們驅(qū)逐了出去。”

“不錯?！钡弁跷⑽浩痤^，答得擲地有聲，可見當(dāng)年的決心與豪氣。

穆離鴉沒有過多地糾纏這些他早已知曉的事情，“那么您見過他們的教主嗎？”

“我見過，但只有一次，就是我搗毀他們位于山中的總壇那時候?！?/br>
再度說起往事，帝王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鵝毛般厚重的雪花簌簌墜落，他和他的鐵騎一刻不停地在山中疾馳。他們不敢停下來，因?yàn)橥Ｏ聛砭褪撬?，唯有一直向前才有一條活路。

越發(fā)深入的清剿使得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天的巨大秘密，那就是白瑪教的教主根本不是人，而是成了精的千年狐貍。她精明狡詐，身邊有許多忠心追隨她的大妖怪，靠汲取百姓的信愿和供奉愈發(fā)強(qiáng)大。

所以這場硬仗他們打得無比艱難。整座山中都染滿了妖怪和人的鮮血，濃重的腥氣連凜冽的寒風(fēng)都無法吹散。

靠著穆弈煊送他的那把劍，他勉強(qiáng)和那邊戰(zhàn)成了平手。他記得很清楚，他帶了一百五十精銳鐵騎和五十精通術(shù)法的能人異士，而到了剿滅的最后階段身邊只剩下那么寥寥十五六個人。

走投無路的紅衣女人站在山頂冷冷地注視著疲憊不堪的他，面紗被狂風(fēng)卷起，露出那張妖異而艷麗的面孔。

“我用盡全力斷了她一根尾巴，但我自己也沒討到好處，受了無法徹底治愈的重傷?！?/br>
等到雪停了，被困在外頭的援軍終于趕到，但錯過了最佳絞殺時機(jī)的他們再無法阻攔，只能讓她帶著剩余的信徒匆匆逃走。

“她憎恨朕，憎恨朕的血脈。”帝王沉聲道，“畢竟是朕毀掉了她的野心，讓她短時間內(nèi)不得卷土重來。”

“但她現(xiàn)在又回來了。”

聽完這一整段不為人知的秘密往事，穆離鴉終于可以確定一個長久以來的猜測。

夏日末尾他曾在祖母房內(nèi)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紅衣娘娘，白瑪教那神秘的天女教主，還有深宮之中的幕后主使……一重重的身份重疊起來，有了具體的形象。

從頭到尾她們都是同一個妖怪的不同面，而目的也只有那么一個，就是成為這天下的主人。

“是啊，她又回來了。她只要沒死就肯定會回來的?！毖嘣砌稽c(diǎn)都不驚奇這個結(jié)局，不如說打從一開始他就預(yù)料到了今日。

人的壽命只有短短數(shù)十年，而妖怪卻有漫長得近乎于靜止的時間，所以他們之間的對弈從一開始就不公平。

即使這一刻是由他占據(jù)了上風(fēng)，那么百年以后呢？

“在我活東西著的最后幾年里，我隱約感覺到了一些東西，除了那隨時可能會回來的狐貍，還有別的什么在暗處窺伺，想要?dú)У粑业膰?。?/br>
“坐在那個孤獨(dú)的位置，我總覺得我不再是我自己一個人的，而是一顆用來博弈的棋子，不然為什么我當(dāng)時能夠勉強(qiáng)戰(zhàn)勝她？我想得越多就越害怕，那種身不由己的不受控讓我無數(shù)個夜里都滿身冷汗地醒來……直到一個夜里，我見到一位雙目漆黑的青年站在我的床前。他問我要不要與他做個交易，只要我按照他說的做，他不僅能治好我的舊傷，更能賜給我長生不死。我有一瞬間心動了，想著答應(yīng)他吧，只要答應(yīng)了他我就可以不用死了，但隨后的恐懼使得我沒有答應(yīng)。后來想想，如果我答應(yīng)了，我大概就真的成了其他人的傀儡?！?/br>
“就在這個時候，我想起了你的父親。我決定用我自己的魂魄鑄一把劍。只要我不入輪回，我就會在這個地方等著她再回來。只有一次也好，我想試著和那些可能早就被注定的命運(yùn)抗?fàn)?。所以剿滅也好，鑄劍也罷，這些事情都是我自愿的。”

燕云霆的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另一個人的身上，穆離鴉順著看過去。

薛止站在光照射不到的暗影里，整個人都像是要融入其中。從很久以前，他就隱約會有這樣的念頭，那就是薛止這個人是真的存在的嗎？那種森寒和渺遠(yuǎn)，好似這紅塵世道都和他沒有半分牽扯。所以他那樣煞費(fèi)苦心地想要得到這個人的關(guān)注，想要將他留在自己身邊，哪里都不肯讓他去，哪怕后來長大了，這樣陰暗的念頭也還是會時不時地冒出來，再被他認(rèn)真地壓下去。

現(xiàn)在的他想的是，只要這樣對那個人好的話，放開手也不是不可以。

“怪不得阿煊和我說過那樣的話。他說有件事只有身為九五之尊的我才能做到?！?/br>
穆離鴉直覺他將要說出什么極其重要的事情，“什么事？”

“那時他還不確定，就沒有明說，只說是很重要的事。再往后阿煊如約把我的魂魄鑄成了劍，我雖不知道外頭發(fā)生了什么事，可分了一魂一魄替某人續(xù)命還是知道的?！毖嘣砌荏@奇他竟然不知道這件事，“我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是我曾見過一面的承天君?！?/br>
昨天從上午開始下起了砂礫般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細(xì)雪，到今天雪就停了，是個難得的晴天。

太陽升到一日最高處時分，山巒的另一側(cè)，幽暗的影子大片地覆蓋下來，使得融雪天更加的寒冷。

遙遙看見有兩個人從山中走了出來，再近些正是穆離鴉和薛止。他們的身影在這遼闊的天地下被襯得無比渺小。

高山之上的湖泊，幽藍(lán)的湖水上倒映著淺色的天穹，靜得感受不到一絲微風(fēng)的痕跡。

“她就是在這里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的。”

穆離鴉隨便掃開石頭上的積雪，坐在上面，望著波瀾不驚的湖水。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沒有見過這湖水結(jié)冰，這湖水仿佛一年四季都是一個樣子。

只有很少幾個人知道，劍祠里的水池其實(shí)是活水，在深處和這湖泊有一條可供人通過的暗道互相連通。

薛止沒有坐下，“你母親嗎？”

過去的十多年里，他鮮少聽穆離鴉說起過和母親有關(guān)的事情。久而久之，這件事都快要成為一塊被刻意忽略的盲區(qū)。

“是啊，”穆離鴉撿起一塊小石子扔進(jìn)湖中，打破了那近乎完美的靜止，“你聽到史永福說過的那些東西就知道我為什么不愿意回想起她了。”

太痛苦了，不論是對誰來說，他們留給彼此的記憶大概都只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