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干了身子，找出干凈的中衣穿上，披著外衫便打開了門。

一姐看著他，微微嘆了口氣，慈祥的臉上滿是不忍和無奈。她在翠云樓幫傭近十年，還真沒看過比這孩子的遭遇更慘的事。

寧覺非看著她臉上的同情，微微怔了一下，臉上的冰寒緩和了下來，淡淡笑道：“一姐，讓他來吧?！眊

一姐卻進來將門關(guān)上，悄聲對他說：“小樓，老板讓我告訴你，這個客人是你的師兄假扮的。老板體恤你，只作沒認(rèn)出來，放他進來見你。唉，江月班最紅的旦角碧英，我便是不聽?wèi)?，也聽客人說起過不知多少回，你當(dāng)年為了保護他，老跟人打架，現(xiàn)在……唉，老板的意思，你這師兄如果有辦法救你出去，你便逃走吧。有武王府的人盯著，我們是什么都不敢做的。如果你師兄要救你出去，還請不要連累了我們翠云樓?！?/br>
寧覺非聽她說完，溫和地笑了起來：“一姐，我都明白了，你放心吧，我不會連累你們的。”

一姐點了點頭，嘆著氣，出了他的房間。

寧覺非身體被撕裂得厲害，仍然很疼，不想坐著，便上床去半倚著，心里卻平靜了些。

很快，有人點頭哈腰地將客人送了進來，然后揚著聲音說：“小樓，好好侍候大爺。”隨后便關(guān)上了門。

進來的那人穿著華麗的綾羅，臉上似是化過妝，顯得很平淡，一雙眼睛卻是明若秋水，盈盈含波?？匆妼幱X非，他的淚一下子便涌了出來，撲到床前，握住了寧覺非的手，低低地叫了一聲：“小樓?！北闶曂纯奁饋怼?/br>
寧覺非見他的手瑩白似玉，五指纖纖，猶如女子，哭起來梨花帶雨，更形柔弱，不由得嘆了口氣：“好了，別哭了。你請坐。”

碧英聽了這話，哭得更厲害了：“小樓，你怎么對我這么客氣？你……你怎么不叫我?guī)熜至耍磕闶遣皇呛尬?？是我害了你?！?/br>
寧覺非聽得一頭霧水，只得道：“師兄，我沒恨你，你先坐下，別哭了好嗎？”

碧英這才哭聲稍斂，直起身來擦了擦眼淚，哽咽地道：“小樓，你受苦了。我……我……我恨不能代替你吃這苦?！?/br>
“別胡說了?！睂幱X非沉聲道?！斑@地方不是你該來的。”

碧英卻低頭道：“小樓，你真的不恨我？你所受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如果不是你……你說你身手好，要幫我去武王府中帶小桃出來，就不會被他們抓住。小桃為了保住我，卻攀咬了你，你還……順?biāo)浦?，替我硬扛了。我……看他們那么對你，我……真是恨不得死了才好?！?/br>
至此寧覺非才算明白過來，想了想，輕聲說道：“小樓這么做，自是心甘情愿的。你得好好活著，才算對得起小樓?！?/br>
碧英聽了，忽然上了床，將他緊緊抱住：“小樓，你對我的心，我都知道。你雖然沒說，但卻一直都在照顧我，保護我。這次，我跟小桃的事，你雖然極力反對，可是知道她與我兩情相悅，又已經(jīng)懷了我的孩子，你便舍了性命不要，想要成全我們，結(jié)果害得你落到這般田地。你這樣對我，我……我……我什么都沒有，就只有這身子，今天便給了你吧?！?/br>
寧覺非一聽，心下大駭，趕緊將他推開，正色道：“師兄，小樓從沒想過這些，你千萬不可自誤。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以后都不要再來。聽我的話，小樓已經(jīng)死了，你們趕緊離開這里，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要回頭。明白嗎？”

碧英的眼淚又落了下來。他將臉埋進寧覺非懷里，一聲聲地喚著“小樓”，已是泣不成聲。

千山看斜陽第一部南楚篇第六章

章節(jié)字?jǐn)?shù)：4293更新時間：07-03-2714:22

“師兄，記住了，你走進來的時候是個大爺，走出去的時候也要像個大爺?！睂幱X非說著，十分堅決地將碧英推出了門?！靶且呀?jīng)死了，回去轉(zhuǎn)告師傅，你們都要離開這里，永遠(yuǎn)不要再回來?！?/br>
碧英抱著他哭了一夜，這時卻仍然不肯走?！靶?，你走吧，我留下來?！彼鴮幱X非的手，乞求道?！澳愦┥衔疫@身衣服，略略化一個妝，就可以出去了。他們一定不會留意你的?！?/br>
寧覺非現(xiàn)在根本沒有力氣，走不了多遠(yuǎn)，況且，他也不能犧牲別人來冒此把握不大的風(fēng)險。他若要逃，便要一擊成功，絕不會再讓人抓住。

聽著碧英的話，他微微一笑：“師兄，你想小樓會讓你留下來嗎？別傻了，快走吧?！闭f著，已是將他推到了門外。

碧英還想撲進門來，寧覺非卻堅定地道：“師兄，不要漏了餡，趕緊走吧。”隨后關(guān)上了自己的房門。

這時已是清晨，樓里卻很安靜。沒有人起身，也沒有人點燈，廳里一片陰暗。碧英伏到門上，戀戀不舍地流著淚。寧覺非卻站在門里，一個字也不說。

半晌，碧英才低低地道：“小樓，我走了。是我對不起你……”

寧覺非看著外面朦朧的身影緩緩走開，這才算松了口氣。

他坐到床上，閉目凝神，將意識的觸角伸漸漸地伸展，通行到四腳百骸，漸漸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心里一片空明澄澈。

當(dāng)江從鸞得知寧覺非并未逃走時，微微有些驚訝，忍不住到他房間里來看他。

寧覺非正在窗前。他總是盡可能地站得更久一點，以鍛煉腿部力量。

江從鸞坐在桌旁，看著倚在窗邊的這個少年，低聲問道：“小樓，為什么留下來？”

寧覺非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他沒有力量助我逃走，何必不自量力，害人害己？”

江從鸞一聽，微微笑了起來，眉梢眼角都是春意。他站起身來，過去抱住了他，將下頜靠在他的肩頭，俏皮地笑道：“小樓，你就是這樣讓人喜歡啊。你從不給人好臉色，可是讓人既恨得牙癢癢的，又愛到骨子里去?！?/br>
寧覺非聞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淡淡香氣，卻沒有將他推開，卻也無話可說。

江從鸞放開他，心里又涌起了那種愛憐。他伸手撫了撫寧覺非的臉，輕聲道：“今晚的客人已經(jīng)提前預(yù)定下了。他是藥行的商會會長錢琛，年紀(jì)大了些，不過沒什么怪癖，挺好服侍的。”

寧覺非微微皺了下眉，不想聽這些。他再怎么剛毅堅強，聽到這樣的話也仍然會感到莫大的屈辱，總是會令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爆發(fā)出來。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心里盤算著，雖然肺活量不夠，但能不能冒險從水路遁走。想著，想著，這才漸漸平靜下來。

那個錢琛的確很好服侍，因為他壓根兒就沒上床。

他年約五十，須發(fā)斑白，慈眉善目，顯得溫文爾雅，身上的衣飾看上去并不華麗，很是清淡，料子卻是最高級的云煙羅，顯然是個為人處事都很含蓄的富豪。

他進來以后便坐在桌旁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