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說呢？霍爾厭惡他，而且這么說了：“哦，別胡說！”這比任何謾罵都使他感到痛苦，在他的耳際縈繞了好幾天?；魻柺莻€健康、正常的英國人，對克萊夫的心事渾然不覺。

克萊夫痛苦不已，屈辱至極，但更糟糕的還在后頭。由于克萊夫已經(jīng)與他所摯愛的人深深地融為一體了，他開始厭惡起自己來。他的人生哲學(xué)完全崩潰了，從廢墟中重新產(chǎn)生的罪惡意識，在瓦礫間亂爬?；魻栐?jīng)說那是犯罪行為，而他是曉得這句話的分量的?？巳R夫被弄得身敗名裂。他再也不敢跟小伙子交朋友了，生怕會使對方道德敗壞。難道他沒有讓霍爾失掉對基督教的信仰，甚至還試圖玷

，污他的純潔嗎？

三個星期以來，克萊夫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當(dāng)霍爾——善良、愚鈍的人兒——到他的房間來安慰他時，他抱著超然的態(tài)度?；魻栍帽M種種辦法也沒有用，終于大發(fā)雷霆，消失了蹤影。“哦，下地獄去吧，那是最適合你的地方。”此話無比真實，然而出自所愛的人之口就難以接受了。克萊夫一而再再而三地敗下陣來。他的人生被徹底粉碎，他感到自己沒有重建人生并清除邪惡的勇氣。他的結(jié)論是：“荒謬的男孩！我從來沒愛過他。我不過是在被污染了的心靈中塑造了這么個形象。神啊，請幫助我將它驅(qū)除掉?！?/br>
然而，出現(xiàn)在他睡夢中的正是這個形象，致使他呼喚他的名字。

“莫瑞斯……”

“克萊夫……”

“霍爾！”他透不過氣來，完全清醒了。暖烘烘的體溫籠罩在他身上?！澳鹚梗鹚?，莫瑞斯……啊，莫瑞斯……”

“我知道?！?/br>
“莫瑞斯，我愛你。”

“我也愛你?！?/br>
他們二人不由自主地接吻。隨后，莫瑞斯就像進來的時候一樣，從窗子跳出去，消失了蹤影。

“我已經(jīng)誤了兩堂課了?！蹦鹚拐f。他身穿睡衣，正在吃早餐。

“都別上了——只不過是受到禁止外出的處分唄?！?/br>
“你愿意坐在摩托車的挎斗里去兜風(fēng)嗎？”

“好的，到遠處去吧?！笨巳R夫邊點燃一支香煙邊說?！跋襁@樣的天氣，我可不能老待在劍橋。咱們離開這兒，走得遠遠的，游泳去吧。一路上，我還可以用功。哎呀，怎么啦？”這時傳來了跑上樓梯的腳步聲。喬伊·費瑟斯頓豪探進頭來，問他們兩個人當(dāng)中的任何一個能不能當(dāng)天下午跟他一道打網(wǎng)球。莫瑞斯同意了。

“莫瑞斯，干嗎同意呀，你這傻瓜？”

“為的是最快地把他打發(fā)走?？巳R夫，20分鐘之內(nèi)在車庫跟我碰頭。捎上你那些枯燥的書，把喬伊的風(fēng)鏡也借來。我得換衣服，再帶點兒午餐。”

“咱們騎馬去如何？”

“太慢啦?！?/br>
他們照預(yù)先安排的那樣碰了頭。喬伊的風(fēng)鏡毫不費力地就弄到手了，因為他不在屋里。然而當(dāng)他們沿著耶穌小徑馳行時，學(xué)監(jiān)叫他們停下來。

“霍爾，你不是有課嗎？”

“我睡過了頭?！蹦鹚拱谅还У卮舐暯泻?。

“霍爾！霍爾！我跟你說話的時候，你得停住?！?/br>
霍爾繼續(xù)駕駛著?！盃幷撓氯ヒ矝]用?！彼f。

“一點兒用處也沒有?！?/br>
摩托車飛也似地跨過橋，奔上通往伊利（譯注：伊利是劍橋郡的一座小城鎮(zhèn)，常有來自附近劍橋的游客參觀游覽。位于烏茲河西岸，坐落在沖積扇的巖石“島”上。現(xiàn)存的大教堂是由諾曼人隱修院院長西米恩創(chuàng)建的。）的公路。莫瑞斯說：“咱們現(xiàn)在該下地獄啦?！卑l(fā)動機的馬力很大，他又天性莽撞。摩托車向沼澤地撲去。天空快速地向后退著。他們化為一團塵霧，一股惡臭，俗世的一片噪音，但他們所吸的空氣是清新的，他們聽到的只有風(fēng)那快活的長嘯。他們對任何人都不關(guān)心，他們超然物外。倘若死神降臨，他們依然會繼續(xù)追逐那后退的地平線。圣堂的塵塔，城鎮(zhèn)——那就是伊利——被他們撇在后面了。前方還是同樣的天空，顏色終于變得淡一些了?！跋蛴肄D(zhuǎn)”，再轉(zhuǎn)一次，然后“向左”，“向右”，直到完全失掉方向感?！芭尽钡囊宦?，接著又“嘎”的一聲，莫瑞斯置之不理。兩條腿之間發(fā)出了像是攪和一千顆石頭子般的聲音n沒出車禍，然而在黑黝黝的一片田野間，馬達突然停住了。聽到了云雀鳴囀聲，長長地拖在他們身后的那溜塵土開始沉降了。除了他們.連個人影都沒有。

“咱們吃飯吧?！笨巳R夫說。

他們坐在長滿了草的堤岸I二吃了飯。河水幾乎察覺不出地移動著，沿堤栽種的柳樹無止無休地在水上投下影子。哪里也看不到制造整個風(fēng)景的人。吃完飯，克萊夫認為他該用功了。他攤開書本，不出十分鐘就睡著了。莫瑞斯在水邊躺下來抽煙。出現(xiàn)了一輛農(nóng)夫的手推車，他有心打聽一下他們目前待在哪個郡。然而他沒吱聲，那個農(nóng)夫好像也不曾注意到他。克萊夫一覺醒來，已經(jīng)三點多鐘了。他劈頭就說：“過一會兒咱們該喝茶了?！?/br>
“好的。你會修理那輛該死的摩托車嗎？”

“當(dāng)然會。是不是什么地方發(fā)生故障了？”他打了個哈欠，走到車子跟前去。“不，我修理不了。莫瑞斯，你會嗎？”

“當(dāng)然不會?！?/br>
他們二人相互貼著臉頰，開懷大笑。他們認為車撞毀了是無比滑稽的事件。況且這還是外公的禮物呢！八月間莫瑞斯將達成人年齡，外公給了他這份賀禮?？巳R夫說：“咱們把它撂下，走回去如何？”

“行。誰也不會來搗蛋吧？把大衣什么的都放在車里。喬伊的風(fēng)鏡也放進去。”

“我的書怎么辦？”

“也放下吧?！?/br>
“飯后我還用得著書吧？”

“唔，這就很難說了。喝茶比吃飯重要，這是合乎常理的——喂，你傻笑什么？——倘若咱們沿著河堤一直走，必然會撞見一家小酒館?！?/br>
“他們把河水兌在啤酒里！”

莫瑞斯朝著克萊夫的側(cè)腹打了一拳。他們在樹叢間打鬧了十分鐘，太荒唐了，連話也顧不得說了。他們重新變得若有所思，緊挨在一起佇立著。隨后，將摩托車藏在野薔薇叢下面以后就啟程了?？巳R夫隨身攜帶著筆記本，到頭來它報廢了，因為他們沿堤走著的那條河分成了兩叉。

“咱們得蹬水過河?！笨巳R夫說?！霸蹅兛刹荒芏等ψ?，否則就會迷失方向。莫瑞斯，瞧——咱們必須筆直地朝南走?！?/br>
“明白啦?！?/br>
那一天，不論他們當(dāng)中的哪一個提出什么建議，都無關(guān)緊要，另一個人準(zhǔn)同意?？巳R夫脫了鞋和短襪子，卷起褲腿。隨后，他踩進那褐色的水，沒了頂。他游著泳，浮上來了。

“深極啦！”他邊急促而慌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