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忽然瞪大了眼睛，仿似有什么莫大痛苦似的，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連扯住奴真頭發(fā)的手都松開了。

奴真忙倉皇地爬起遠(yuǎn)離三尺，劇烈喘息之后。他壯起膽，湊近地上已然不動的人。

大漢的頭部迅速地湮出了大片鮮紅的血液，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淡淡的紫色。眉心還插著半截樹枝，眼球凸出。傷口處不斷冒出鮮血，發(fā)出“汩汩”的聲響，在幽靜的夜里極為瘆人。

奴真全身癱軟、不受控制的顫抖。

是被救了嗎？可……救他的人會是誰？環(huán)顧四周，天地間只有他一人。

秋夜突然再也聽不到蟈蟈的鳴叫，只有河邊蘆葦叢不時發(fā)出被風(fēng)刮過互相碰觸的聲音。奴真用抖若篩子的兩條胳膊支撐整個癱軟的身體爬起，驀然聽到一聲細(xì)微的悶哼聲，便僵硬地轉(zhuǎn)頭循著聲音望去，卻發(fā)現(xiàn)河邊，也就是灌木叢不遠(yuǎn)處的河里，端坐著一個衣襟半敞的男人。在皎潔的月光下，奴真清晰地不能再清晰地看到那個男人長著一頭銀白色的長發(fā)，面目和唇色皆慘白一片，雙眼緊閉。更令奴真呆滯在原地的是，那個男人從眼角到下頜延伸著一條金黃色的鳳圖騰，以一種猙獰狂傲的姿勢盤踞在他左邊臉上。在這寒夜里靜坐，且不管長相怎樣，多少都是有些滲人的，可明明又長著一副怪物的樣子，卻好看得讓人再也移不開眼……

面前的男人與夢中那個依稀可辨的少年的五官漸漸重疊，與十年前同樣俊朗的眉眼，同樣高挺的鼻梁，淡薄的唇，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啊，突然就這么完完整整活生生地再次出現(xiàn)在他眼前。

眼角和心窩莫名都潮濕一片，奴真現(xiàn)在只想向他走去。在過去黯淡無光的十七年里，他飽受苦痛折磨的生命能得以存在仿似就是為了與這個少年的第二次相遇。

一步一緊張，一步一期待。夜晚的河水冰涼刺骨，簡直要涼徹了骨髓，奴真隨即擔(dān)心還在水中端坐著的那個人，于是匆忙走到他身后，試圖將男人抱回岸邊，他輕柔地架住男人的腋下，然后將他往岸上拖，在奴真奮力的拖拉之下，男人的小半個身子已然上了岸，可在這時突然噴出一口鮮血，血霧旋即融入暗黑色的河水之中。

奴真急忙擦去男人嘴邊的血跡，他看到這人臉上本就稀少的血色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整個人變得更加慘白，便再也無計可出。

良久，他脫下本就單薄的麻衣蓋在男人的身上，又脫掉鞋子，試探地用腳感應(yīng)河底石頭的高低，然后整個人慢慢走近水中，最后坐了下來。

當(dāng)冷冽的河水湮沒到胸膛，奴真渾身打了個哆嗦，強(qiáng)忍住想跳上岸的沖動，試圖使這個男人靠向他，以便供給這個受傷的男人一些溫暖。

不久，奴真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已經(jīng)逐漸僵直，想要抬手掐掐自己是否還有痛覺，卻察覺手腳已經(jīng)完全動彈不得了，抽筋不出半柱香就要來上一回，痛的奴真齜牙咧嘴。

黎明的第一縷曙光乍泄，換下整片深黑的帷幕，天地仍是一片寧靜，奴真率先醒來，只是怔怔出神看著身側(cè)人的側(cè)臉。

當(dāng)初剛生出喉結(jié)的白衣少年現(xiàn)都已成一個豐神俊朗的男人了。

他形容不出是什么樣的心情……比狂喜更甚，卻又像一種不知名的慌亂……

奴真微微活動麻木冰冷的四肢，努力讓因缺乏睡眠而混沌的腦袋清醒，等待身側(cè)人醒來，然后兩人會相認(rèn)，然后……然后又能怎么樣呢？

第一縷細(xì)碎的陽光溫柔地親吻著男人的額頭，金黃色的光輝讓他整張臉?biāo)坪蹂兩辖鸱郏駱O了靜坐的佛道神祇。隨后奴真的視線慢慢轉(zhuǎn)移到他的鼻翼、嘴唇上來。

驀地，男人從發(fā)根到發(fā)梢逐漸變黑，奴真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臉上的金色圖騰也隨之淡去，仿似是融入了仍舊蒼白的皮膚，與血液共溶。奴真清楚地看到男人睫毛胡亂地輕顫著，而后猛然睜開了那雙睫毛下的眼睛，那顏色居然，是湖泊般的藍(lán)……

奴真驚地倒抽一口氣，還沒見他移動，瞬間只感到被一雙冰涼有力的手死死地掐住了脖子，“你是誰？”男人聲音狠戾低啞中仍不可避免地能聽出幾分虛弱來。

奴真緊盯他湖泊藍(lán)的眼睛，愈發(fā)覺著呼吸困難，生理的淚水全然涌上眼眶，兩顆豆大的淚珠順著上挑的眼角啪嗒一聲，一齊滴落在那雙瘦長的手背上。

燙得他細(xì)長的雙眸一瞇，居然鬼使神差地放開了手，尹無殤斜掃一眼自己身上披的破麻布，似是回憶起昨夜里的事情來。

尹無殤在水面一躍而起，飛旋著濕透的衣服上了岸。

奴真正趴在岸邊大口喘息，突然就被水花濺了一滿面，身體被凍得冰冷，流出的眼淚似乎就顯得格外guntang，而奴真的臉上，已經(jīng)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河水了。

黎明很靜，奴真等了很久。

卻只等來一聲干脆冷漠、讓人措手不及的——

“滾?！?/br>
連帶著扯掉奴真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衣服地被堆棄在地上，糟糕地伏在腳邊。

心口仿佛瞬間被一條繩子拉緊，整個心臟又逐漸被一點點提起來，吊的人直難受。

奴真扯動嘴角，露出一個自以為友好的笑容：“謝謝……公子……昨夜救命之恩?！币鼰o殤眼睛又危險地瞇起，像是在回憶昨夜的事情，轉(zhuǎn)瞬間就自顧離去。

遠(yuǎn)出傳來一陣馬蹄聲，淚眼模糊中，奴真只瞧見大群騎衛(wèi)向河邊奔來，為首的青衣男子俊俏朗逸，離尹無殤十步遠(yuǎn)就跳下馬來，單膝跪地：“宮主，屬下來遲，請宮主恕罪?！?/br>
尹無殤依舊神情疏離地站在那里，“回去領(lǐng)罰?！?/br>
那青衣男子馬上接話：“是?！睕]有絲毫猶豫和埋怨。

“宮主，您的瞳色仍是未退……”“嗯?！币鼰o殤縱身上馬，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回眸望向還在河水里泡著的奴真，那眼神好像是在無聲卻有意地嘲弄一般。

大腦混沌中奴真只感到渾身發(fā)燙，迷迷糊糊中聽到一句：“把他帶回去?！彼懔⒓幢蝗藦?qiáng)行從河里拖出來，捆好雙手，扔在馬背上，天旋地轉(zhuǎn)，硌的要命，只覺得自己要死了。

……

奴真能感受到自己guntang的臉頰、發(fā)冷的身體，像是陷入了十八層地獄，飽受冰火兩重天的折磨。

無法睜開沉重的眼皮，卻依稀感受到一只冰涼的手淺淺觸碰了自己，奴真?zhèn)戎橆a拼命地渴望去靠近，像浮沉在河水里的人抓住了岸邊的蘆葦。

全身細(xì)胞都叫囂著去追逐那絲涼意，但自己卻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