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一驚，飛奔到藥室：“師父？”

顧微言倒在地上，藥室里煙霧彌漫，地上翻了幾只藥蘿。一只藥蘿正巧翻到在爐子上，煙霧正是草藥焚燒傳出來的。齊云再沉穩(wěn)，此時(shí)也心膽俱裂，沖了進(jìn)去，將顧微言攔腰抱了起來，摸上他腰間，卻并未找到藥瓶。一邊搜尋，一邊急道：“師父，你的藥……”

話未說完，唇上一陣濕軟。

原來是顧微言吻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愛別離（一）

天氣陰沉得可怕。厚重的烏云將天空壓得極低，雪花如碎瓊亂玉般下個(gè)不停，遠(yuǎn)遠(yuǎn)看去，白茫茫的一片，鳥獸絕跡。一座破落的土地廟，給雪色添上一抹灰色的斑駁痕跡?？耧L(fēng)怒號(hào)，風(fēng)聲中隱約夾雜著孩子的抽泣哽咽聲。

“乖寶，小少爺，莫要哭……”土地廟的一角，蜷縮著兩個(gè)人，一老一小。年紀(jì)大的那人面色灰敗，半躺半靠著，身上胡亂搭著許多稻草，正掙扎著撐起身，只是勉強(qiáng)將頭抬起，便急喘起來。

他身邊蜷坐著一個(gè)小小孩童，眼睛哭得紅腫，一邊抽噎，一邊將滑落的稻草拾起，堆在那人身上?？吹嚼先送纯嗟卮瓊€(gè)不休，孩子哭得更厲害了，伸出手，拍著老人的胸，上氣不接下氣地哭嚷：“姥姥……姥姥……”

老人好歹止住了急喘，目光慈愛而心疼地看著面前的孩子，低低道：“乖寶貝，莫哭啊……莫哭啊……姥姥怕是要去見你爹娘了……”她伸出手，想要抹去眼前孩子臉上的淚水，卻無力抬起，最終只能握住自己胸口那只冰涼的小手。

“姥姥……嗚嗚……我、我想爹娘，也想惜言……”孩子哽咽著，將臉貼在老人手上，眼淚將老人的手打得濕透，“爹爹和娘親，還有惜言，都去哪里了，他們不要我了嗎？”

手上的淚水guntang，老人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燙到了，皺著一張臉，渾濁的眼淚流入鬢邊花白的頭發(fā)，抖抖索索道：“傻言兒啊……他們不會(huì)不要你的，夫人和老爺那么疼你，怎么會(huì)不要你呢？惜言少爺和老爺夫人一處，他們、他們……”老人哭出聲來，喑啞道：“他們都走了啊……”

造孽啊，顧家一脈，百年基業(yè)，侍奉過圣光祖皇帝，仁宗皇帝，神宗皇帝，歷經(jīng)三朝，榮寵滿門，怎料到一夕之間，便家毀人亡。留下這么一個(gè)十歲不到的稚兒，以后如何是好？

老人老淚縱橫。

面前的孩子正是被滿門抄斬的顧家僥幸遺留下來的幺子顧微言。因?yàn)樘詺赓囍詡€(gè)奶娘溜出了門，才沒被抓著。他們已在這座破敗的小廟里膽戰(zhàn)心驚地躲了幾天?，F(xiàn)今恐怕滿城都貼滿了通緝令，到處是搜人的士兵。

“姥姥不哭，言兒也不哭了……”顧微言嗚咽道，懂事地抹了抹老人臉上的淚水，細(xì)瘦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卻努力止住了哭聲，含著淚的眼睛黑白分明。

“言兒乖，姥姥年紀(jì)大，怕是陪不了你了，你那么乖，那么懂事，姥姥真舍不得啊……”老人的聲音蒼涼破敗，含著無限的疼愛和遺憾，“姥姥要找你的爹娘去了，那邊還有惜言少爺……”老人又急喘了幾下，喃喃道，“下了黃泉，也有個(gè)去處了。”

“姥姥，言兒也要去找他們，你帶言兒一起走吧……”顧微言抽噎著，滿懷希望看著老人。

那樣天真的話，還是個(gè)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啊。那雙酷似夫人的眼睛，那么嬌憨地盯著自己，老人顫抖著，竭力喘了口氣：“言兒乖，現(xiàn)在還不能。姥姥有話要告訴你，你要牢牢記著……”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失望地暗了下去，但是很快又振作起來，乖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管別人說什么，你都要記著，老爺是我看著長大的，一生清明，決計(jì)不會(huì)作出毒殺皇子那等大逆不道的事來，顧家是被人冤枉的。第一點(diǎn)就是你要記著自己的身份，要以顧家為榮。顧家作為御醫(yī)世家，榮寵備至，最終也敵不過官場(chǎng)險(xiǎn)詐，墻倒眾人推，樹倒獼猴散呵……第二點(diǎn)就是不管將來怎樣，你都不能入朝為官，莫步了你爹的后塵。第三點(diǎn)，你爹娘生前同趙家交好，言兒，去找你趙叔叔和姑姑。念在多年情分上，求他們收留你……”

顧微言眼淚又流下來了：“姥姥，言兒乖啊……你別不要言兒……”

老人哆嗦著唇，緩緩道：“乖言兒……乖言兒……讓姥姥再摸摸你的小臉……”

顧微言抽泣著，拿起老人辛苦了一輩子的手，將糊滿了黑灰與眼淚的臉靠在上面，粗糙的手指磨得細(xì)嫩臉皮生疼，顧微言卻惶然覺得快要失去些什么，因而更加用力地貼著這只帶給他無數(shù)次溫暖與快樂的手。

老人囑咐完話，竭力提起的精神迅速消弭，微睜著眼萬分不舍地盯著面前哭泣的孩子。

“乖言兒……莫哭啊……男兒有淚不輕彈……啊，姥姥哼歌兒給你聽……”

顧微言緊緊抓著那只手，聽著蒼老聲音哼著斷斷續(xù)續(xù)的童謠，那支他每晚睡覺前都會(huì)聽的歌兒，曾無數(shù)次陪伴他欣然入睡，帶給他甜蜜的美夢(mèng)，如今染上死亡的破敗氣息，漸漸地，漸漸地低下去，最終消泯在冰冷呼嘯的風(fēng)聲中，再也聽不到了。

直到手心的溫度完全退去，直到身邊那具熟悉的身體變得僵硬而陌生，顧微言輕輕搖了搖那僵硬冰涼的手，嗚咽道：“姥姥，姥……姥……”

回應(yīng)他的不再是慈愛的笑臉，是死人僵硬凝滯的面龐，也沒有那聲含著nongnong疼惜的“乖寶言兒”，只有死寂的沉默。

低聲嗚咽驀然變成了嚎啕的大哭：“姥姥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言兒乖啊，言兒聽話，不要走！不要走！姥姥……嗚嗚……不要拋下言兒……”

以往只要佯裝哭泣，哼唧幾聲，便會(huì)有溫暖的懷抱，疼愛的哄慰，如今哪怕哭啞了嗓子，也再不會(huì)有人回應(yīng)，原來，這就是離開，這就是，死亡。

縱使年幼，亦了然其中的荒涼。

顧微言蜷縮在尸體旁，將頭搭在那早已不再起伏的胸膛上，抽泣著，沉沉閉上眼。

再醒來，便已到了一間干凈的廂房。顧微言戒備地打量著周遭，極簡單的一床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再無他物。蓋在身上的棉被松軟厚實(shí)，還微帶著一絲檀香。

忽然聽到有腳步聲走近，他連忙將頭縮回被窩里，仔細(xì)聽著外面動(dòng)靜。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他等了許久，仍不見半點(diǎn)聲息，便有些按捺不住，悄悄露出一雙眼睛來，對(duì)上了個(gè)光腦殼。

那小和尚很是耐心，見他露出眼來，垂目溫和有禮道：“小施主醒了？”

顧微言知道自己在一座廟里，同小和尚四目相對(duì)了一會(huì)兒，突然“啊”了一聲，急急忙忙從床上跳下，被凍得打了個(gè)噴嚏，忙手忙腳亂地穿上旁邊備著的衣服，推開門往外跑去。小和尚詫異地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