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齊衡絕難成姻緣，既然如此，何必還啰嗦許多。我不是話本子里的那柔情多意的xiaojie，我斷不會(huì)叫不該之事發(fā)生的。”

    顧廷燁冷笑道：“夫人倒明智。枉費(fèi)齊衡一番癡心，倘叫他聽見這番話……”

    “我之前對(duì)他說過更難聽的話?！泵魈m直截了當(dāng)。

    顧廷燁怒目過去，明蘭坦白直視，兩人對(duì)視片刻，顧廷燁挪開目光，

    明蘭昂首道：“就因?yàn)橛腥讼矚g我，我就一定要喜歡他么？哼！天下哪有那么簡單的事！”這番話她悶在肚里十幾年，此時(shí)也顧不得什么，索性都說了出來。

    “我六歲沒了生母，家中姊妹，太太寵愛五jiejie，父親喜歡四jiejie，若非祖母垂憐，我還不知會(huì)怎樣。似我這樣的，何嘗能有半點(diǎn)行差踏錯(cuò)！”

    明蘭越說越氣，霍然站起，直立在窗前，“平寧郡主連盛家嫡出的女兒都看不上，何況我！齊衡明知如此，還想要我如何？與他花前月下互訴衷情，還是私相授受？等到他日他另娶名門淑女，而我暗自傷懷，感痛一生？！”

    ——?jiǎng)e做夢(mèng)了！她絕不會(huì)為了不值得的緣分和人傷心的！

    顧廷燁默了半響，才道：“早先，我就聽說齊衡與郡主為婚娶之事吵過許多次了?！?/br>
    “那又如何？”明蘭尖利的反問，“在登州時(shí)，老太太帶我去鄉(xiāng)間避暑，我見過用來沉塘的籠子，見過被族里祠堂關(guān)起來的女子。齊衡若真有本事，就別叫我擔(dān)驚受怕，順當(dāng)?shù)陌盐胰⑦^去。倘若不成，他還非把事情鬧出來，一個(gè)‘私相授受’就能要了我的命！”

    說到后來，她一抹面頰，竟?jié)窳艘黄?/br>
    顧廷燁被她眼中深深的沉痛驚住了。

    明蘭蓄著淚水，一字一句道：“顧侯爺，這世上男子與女子是不同的，不能男子付出多少情義，也叫女子回報(bào)一般。你可以荒唐十幾年，然后浪子回頭，功成名就?？墒桥幽?，只要一步踏錯(cuò)，這輩子就算完了一半！又叫慈心撫育我的老太太如何自處人前！”

    胸膛劇烈的起伏，她冷笑道：“是以，侯爺大可放心。恁怎樣的青梅竹馬，都叫那陣子的驚懼擔(dān)憂給淹過去了。我怕還來不及，哪有功夫想什么男女之情。這種金貴玩意，我一個(gè)小小庶女，消遣不起！”

    顧廷燁心中一陣酸澀苦痛，甚至不敢抬頭看她，只緩緩坐倒在躺椅邊沿。

    明蘭坐回春凳上，摁住眼眶中的濕潤，強(qiáng)自忍著，“你適才與我說了鄒夫人的事，我知道侯爺?shù)囊馑?。可我并不贊成鄒夫人之舉，難道皇后不保，國舅爺就會(huì)有性命之憂么！何況皇后吉人天相，沒準(zhǔn)也能熬過去。真愛一個(gè)人，就該為了他好好保住自己！”

    從好處想，大鄒氏豁出性命去照料皇后，是為了骨rou情深；從現(xiàn)實(shí)看，眼見八王爺?shù)腔诩?，大鄒氏是想拼命保住沈家的榮華富貴以及沈家外甥能順利立儲(chǔ)。

    “鄒夫人以自己一條命，換了如今沈氏榮光，我倒想問國舅爺一句，這到底值不值？！”被淚水浸透的大眼睛，仿若水中明月，冰涼涼的直刺入顧廷燁心底，“侯爺先別想知道我是否愿學(xué)鄒夫人，不妨先問問自己，若你是沈國舅，會(huì)否要我用性命去換夫婿的前程！”

    “我怎會(huì)如此！”顧廷燁怒吼一聲，一拳重砸在躺椅上，只聽嘩啦一聲，躺椅首部以花梨木雕繪的一簇海棠花已是碎裂了。

    屋中一片沉寂，兩人都半響不說話，顧廷燁鼻翼微張，粗粗的喘著氣。

    明蘭哀傷的望著他：“忽見陌上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若是我，只要夫妻倆平平淡淡的過日子，便心滿意足了?，F(xiàn)在，沒了鄒夫人，沈國舅難道快活的很么？”

    顧廷燁怔怔的看著對(duì)面的女子：“我……不是有意怪你，只是每回提起齊衡，你總是莫名心虛……”

    明蘭仿佛被觸及心底最深處的地方，心中隱匿的那一處轟然塌方，被掩藏住的丑陋無處躲藏。她一手撐著桌子，哀戚道：“……我心虛，是因?yàn)?，?dāng)一個(gè)人待我真心真意時(shí)，我卻只想著自己。”

    顧廷燁倏然抬頭。

    明蘭泫然欲泣：“他待我很好，不計(jì)較得失臉面，沒因我是庶出就瞧不起我，只是想待我好。并真心想娶我，為此輾轉(zhuǎn)耗力?？晌摇抑活欀员?。只要自己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我從不曾顧惜過他半分?！?/br>
    大顆的淚水滾下精致的面龐，她泣不成聲，“你疑我的沒錯(cuò)。這輩子，我從來只愛自己?！?/br>
    顧廷燁看進(jìn)她悲傷的大眼中，恍惚間，竟不知她說的是對(duì)齊衡的歉意，還是對(duì)自己的。

    他站起身，抬手想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卻忽然踉蹌一步。

    心頭一片沁涼。

    明蘭抬起頭，滿面淚水，哀哀道：“我對(duì)不住你待我的好。我確是個(gè)沒有心肝之人?！?/br>
    是呀，她就是這樣的人。他能有什么辦法。

    顧廷燁只恨自己天生一副追根究底的性子，倘能糊涂些該多好，好些夫妻不都是這樣白頭偕老的么。她說的很明白了，她永遠(yuǎn)不可能像鄒夫人那樣掏心挖肺的。那他又能怎么辦呢？

    他活了近三十載，便是少年時(shí)，也是任性桀驁，肆意妄為，從不肯獨(dú)自咽下屈辱。到后來翻覆江湖，游走朝堂，都不曾這般無力過。直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竟這樣軟弱。

    舍不得，拋不下，卻又不甘心。她的眼淚好似利刃，看似柔弱，卻是刀刀見血，一聲聲低低的抽泣仿佛針刺在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他忽的起身，疾步離開屋子，回到書房；隨意從架子上抽出一本書，煩躁的翻了幾頁，門外顧全探頭探腦的進(jìn)來，輕輕叫了一聲，“侯爺，公孫先生有事尋你?！?/br>
    顧廷燁坐在昏黃燈光中，一動(dòng)不動(dòng)，“先生可說是什么事了？”

    顧全道：“先生沒細(xì)說。只把一份卷宗放在左邊架子上了，叫侯爺回來就看?！彼榱酥髯右谎?，小心翼翼道，“像是侯爺又多了份差事?！?/br>
    顧廷燁側(cè)過身子，從左邊架子上拿起一份細(xì)白絹紙的文卷，匆匆看了一遍，沉默良久，才道：“你到外院去與先生說，這事我知道了。我明日一早就去尋他。”

    顧全低頭，躬身退下，輕輕帶上門。

    不知又坐了多久，直到珊瑚燈座上的半支明燭燃燼了，屋內(nèi)一片黑暗，四肢都僵直了，他才緩緩起身。卻沒有往這陣子就寢的側(cè)廂房去，而是茫茫然的走回了嘉禧居。

    四柱大床已放下了帳幕，層層幔幔輕紗薄綢，是明蘭喜歡的湖碧色，由深至淺，好像江南湖畔的垂柳。外頭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夜里更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