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樂意，哪有這么多為什么?！?/br>
    殷瑢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才淡淡的道：“那你還真是愚蠢……”

    程昀聽了笑得越發(fā)開懷，更加用力的揉了揉他的頭，“小鬼就該有小鬼的樣子，害怕了就大聲尖叫，生氣了就用力摔東西，高興了就放聲的笑，看見好吃的就撲上去吃個夠，肚子餓了就找別人撒嬌要糖吃……做什么一天到晚跟個小老頭一樣，想那么復(fù)雜的事情？”

    殷瑢抓住程昀作惡的手掌，抬起頭來皺眉問道：“當(dāng)個小鬼有什么好？到時候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程昀聽得一怔，忽然便不笑了，連帶著他看向他的目光都生出幾分艱澀的意味。

    這目光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殷瑢又皺了皺眉，“我不需要你可憐我。我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可憐的。至少我比那死掉的四百五十六個質(zhì)子好多了，不是么？”

    ……活著當(dāng)真就比死了強么？程昀沒有問出這個問題，他笑起來，伸出手臂一把勾住殷瑢的脖子，將他猛地帶到自己身前，蹂躪著他的腦袋，“是，是，我們家瑢小子最聰明最厲害最棒了……話說，你的頭發(fā)怎么這么軟，這么好摸，這么令人愛不釋手……？”

    忍耐力一直很好的殷瑢終于怒了，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發(fā)，一拳朝程昀砸過去：“老大不小的人了玩什么頭發(fā)！”

    程昀痛呼一聲，捂著青了一塊的眼睛，笑哈哈道：“哈哈，這才是小鬼該有的樣子嘛……”

    “滾！”這是殷瑢第一次氣到爆發(fā)，一怒之下竟是失手砸碎一個藥罐。

    程昀蹦跶著避開滿地碎片，末了還不忘繼續(xù)調(diào)侃：“哥哥我就說你是小鬼吧，你看你，摔東西了吧，用力摔東西了吧，哈哈哈哈……”

    那一天的笑意如春風(fēng)和煦，悠悠的蕩到天上，暈開在絲柔的云層里。

    再后來，殷瑢終于養(yǎng)好了傷。

    傷好的第二天，他就被天圣帝召進了殿里。

    天圣帝坐在花紋繁復(fù)的金黃龍椅上，笑瞇瞇朝他問：“算起來，你離開澤國已經(jīng)有九年了吧？可曾想過回去？”

    十二歲的殷瑢單膝跪在階下朱紅的地毯上，低頭淡淡的道：“您若希望我回去，那我便回去?！?/br>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天圣帝笑道，“記住了，你是澤國的世子殿下，也是澤國未來的王。回去之后，你可千萬不要讓朕失望啊。”

    天圣帝說得不清不楚，殷瑢心里卻明白得很。

    這個天圣帝自即位之后，一改天瀚帝暴虐的作風(fēng)，大力推行仁政。

    諸侯王們原本被天瀚帝嚇得瑟瑟發(fā)抖，如今遇上這樣一個和氣仁德的帝王，別提有多高興，沒過多久就被天圣帝調(diào)教得百依百順，彼此間一團和氣，隱隱已有盛世之風(fēng)。

    但天圣帝卻不會甘于滿足這樣和氣的假象。他想要的，是收復(fù)當(dāng)年大蒼開國皇帝割出去的那三分之一的天下，做到真正的統(tǒng)一。

    他想統(tǒng)一天下，卻又不想自己出手。

    但眼下卻有一個很好的機會。

    天圣帝肯留著他，那是因為看中了他的狠。

    若是讓他殷瑢當(dāng)上澤國的王，再讓他去唱那個黑臉征戰(zhàn)四方開疆?dāng)U土，那么，將來天圣帝只需要在最后的時候出手，打著為民除害的旗號滅掉他這個唱黑臉的殷瑢，既能不費力氣的統(tǒng)一了天下，又能收獲世人的贊美，多好。

    天圣帝心懷鬼胎，看著階下殷瑢的眼神越發(fā)的歡喜。

    殷瑢頂著這樣和善又陰險的眸光，神色淡淡不動分毫。

    他想做一只黃雀在后，卻不知他面對的究竟是只捕蟬的螳螂，還是一只收翅的鷹？

    放虎歸山，這可真不是什么好的主意……

    殷瑢心里這般想著，面上仍是恭敬謙卑的模樣。

    微風(fēng)蕩過大殿中央，有些涼。

    秋天已過，冬至將臨。

    殷瑢在這一日微涼的風(fēng)里緩緩叩首：

    “殷瑢，謹(jǐn)遵皇命。”

    ==

    殷瑢收拾好包袱離開大蒼皇宮的那一天，程昀一路送著他出了十八道宮門。

    將別之際，程昀往殷瑢手里塞了瓶藥膏，叮囑道：“這是哥哥我最新研制出來的消疤膏，肯定能去掉你那一身的疤，還你一個迷倒萬千少女的完美身材……”

    殷瑢聽得微微抽了抽嘴角，將這藥膏納進袖口里，“謝了。”

    程昀哈哈一笑，拍拍殷瑢的肩膀，“咱倆什么關(guān)系，這么客氣做什么？”

    “什么關(guān)系？”殷瑢挑挑眉，“醫(yī)患關(guān)系？”

    “誒——？”程昀聽得心碎成一片，彎下腰來認認真真的朝殷瑢道：“咱們這叫兄弟關(guān)系，有酒一起喝，有妞兒一起泡，有難一起扛的那種。”

    沒有血緣也能成為兄弟？

    扯淡。

    殷瑢淡淡想著，轉(zhuǎn)身就走，“還是免了吧?！?/br>
    程昀在他身后招手高喊：“瑢小子，等哥哥我浪跡天涯游歷四方的時候，再到澤國來找你玩呀——！”

    “千萬別來！”殷瑢同樣高聲應(yīng)著，沒有回頭。

    天空有一些陰沉，卻沒有下雨。云層里的冷意濕氣全部滲進了風(fēng)里，蕭蕭而涼。這樣的天氣就像九年前，他離開澤國時一樣。

    就連殷瑢自己也想不太清楚，他究竟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在時隔九年之后，再一次踏進澤國王宮的。

    他的母妃把別人當(dāng)成了兒子，他以為的父親如今也不再是父親，更何況，時隔九年之后，他還多了一個八歲的，同母異父的弟弟。

    他應(yīng)該歡喜嗎？

    他又該悲傷嗎？

    殷瑢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這浩大王城里，在這個他出生的地方，沒有人歡迎他回來。

    母妃看著他的臉色是陰的，澤恒王的面色是沉的，弟弟朝他看過來的目光是飽含敵意的。

    至于那個用著他的身份活了九年的影子……

    他當(dāng)然沒有出現(xiàn)在迎接他的隊伍里，因為在外人看來，無論真假，世子，都只能有一個。

    那一天殷瑢一步一步從馬車上走下來，他看著殿前那一排越來越近的眾人，不知為何忽然便想起了九年前，第一輪饑餓實驗的時候，他也曾這般一步一步，踏過rou沫和腦漿，走到牢房的門口。

    那時的腳步好像還沒有現(xiàn)在這樣沉。

    這可真是個怪事。

    涼風(fēng)漸起，殷瑢行到樂正萱身前，撩起了衣袍跪下行禮，“母妃，我回來了?！?/br>
    母妃沒有應(yīng)他。

    殷瑢磕著頭，在嗚嗚的風(fēng)聲里聽見她說：“大王，今日風(fēng)大，妾身擔(dān)心琮兒會著涼，可否先行告退？”

    琮兒？

    原來他弟弟的名字叫殷琮。

    澤恒王擺了擺手，“退下吧。”言罷拂袖離開。

    周邊的宮人們都隨著樂正萱和澤恒王一道走了，殷瑢緩緩直起了身體，神色很淡，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