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那時人人都道他是個潦倒癲狂之輩，只嘲笑兩句，并不理他。偶爾也有人答他幾句，有人說要逃往山林，有人說要駕上巨船逃往海外，還有人說索性高臥家中靜待天命。偏偏我那時年輕氣盛，又對亂世心懷不忿，便向他道，既然天地傾塌，江?？萁?，逃往何處皆無容身之地，不如以此殘軀化作接天之柱，定海之針，豈不快哉。祖師哈哈大笑，說‘爾既有心做接天之柱，定海之針，便隨吾來?！f著，丟了竹杖，跳入滔滔江水，我心下一慌，也跟著他跳入江中，卻忘了我并不會水?！?/br>
昭炎聽得呆了，怔怔問道：“那之后呢？”

長垣看著他淡淡一笑：“之后我便脫去rou胎，得了仙身?！?/br>
昭炎恍然大悟：“原來師父是這樣登仙的，”他想了想，又看向長垣，“此事聽來何其有幸，為什么師父說起來卻好像并沒有多高興，難道……師父其實還是喜歡做凡人，不喜歡當仙人？”

長垣聽了這句，卻是嗤笑一聲：“凡人有生老病死，七苦八難，哪有成仙來得快活，誰又會不喜歡當仙人？”

他頓了一頓，又繼續(xù)道：“我升仙之后，隨祖師來到靈臺，天帝封我為長垣星君，命我虛領(lǐng)太微垣眾多星宿。而后祖師又傳我上古神兵少微劍，意在讓我斬妖除魔，扶持天道。那把劍是冶皇鍛造的誅魔重器，封在晨宮中已有萬年，一旦取出，卻是交由我這樣來歷不明的凡人，仙界中少不得又是一陣議論紛紛。”他說到這，垂頭苦笑，“其實不要說是諸仙，就連我也不知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得祖師如此青睞。歷來凡人登仙，皆要潛心悟道，經(jīng)過重重磨練，消受百般業(yè)障，千般劫數(shù)，如有幸者，方能飛升。我卻什么也不曾歷過，這千年來一直懵懵懂懂，懶懶散散。正因如此，我與天界那些心境超脫，坐忘無物的上仙們連話也說不到一處，只偶爾與那些純樸后輩們閑談幾句，至交好友卻是一個也沒有，便是紫宸師兄那樣照拂我，我心中待他也終究有些疏離。如此而來，這仙人當?shù)镁昧?，真的是很寂寞啊?！?/br>
昭炎見他忽而神色怔忪，不由握了他的衣袖，輕輕晃了晃：“師父？”

他如今長高了許多，這舉動不再像幼時那般純真稚氣，所幸長垣也不見怪，只是笑了笑，笑容中卻有些自嘲的意味：“若只是寂寞倒也罷了，可誰知之后又出了昊元的事?！?/br>
昭炎自是聽說過那個叫做昊元的師兄，也知道師父每每提起此人便要心情大壞，立時便道：“師父，那件事都過去幾百年了，除了你早已沒人記得，你又何必念念不忘?！?/br>
“我自是要念念不忘的，”長垣面色微冷，低低道，“祖師傳我少微劍時，何曾想到我此后非但不曾誅殺過什么妖魔，竟還親手教出了一個魔頭。我雖不在乎自己的聲名，可卻不愿帶累了祖師的聲名，原本天界便疑心我沒有資格執(zhí)掌少微劍，如此一來，自然更是讓人以為祖師是選錯了弟子。我心中羞愧交加，也不知要如何面對諸位仙長，將原本該赴的法會和仙宴一概推了，只躲在瓊?cè)A殿閉門不出。一晃便是數(shù)月，之后還是紫宸師兄親自前來，為我紓解心結(jié)，將我勸了出來。可從那之后，我卻與天庭徹底疏遠，再也不肯前往了。”

這些事昭炎在靈臺也皆有聽聞，此刻便歪過頭道：“其實師兄的事明明是怪他自己不好，天庭中又沒人指責師父的不是，前些時候天帝不還降旨，要擢升師父為北辰九曜帝君么，師父為何卻不肯領(lǐng)受？”

長垣搖頭道：“天帝這般擢升我，許是看著祖師的面子吧，但凡間有句話叫做‘無功不受祿’，我如今無功且有過，倘若不知天高地厚，再受封這樣高的仙職，未免太過可笑，還是推了的好?！?/br>
他說完這話，一轉(zhuǎn)眼便看見昭炎臉上的茫然之色，又不覺笑了，伸手在徒兒肩上一拍：“你是不是覺得為師憂思太過，你全然不懂?！?/br>
昭炎猶豫著點了點頭。

長垣又是一笑，笑容中又隱約有些別的意味，他擺了擺手：“不怪你不懂，素來仙者講的是清心靜氣，少思寡欲。像我這般多愁善感的，倒是個異類，先前師兄勸誡我時，便是奇怪我為何斬不斷那些無謂的愁思。他那時說我空得一個仙身，內(nèi)里卻仍懷著一顆凡人的軟弱之心。我事后細想，他說的竟是一點也沒錯。”

他拂袖輕嘆：“修道之術(shù)，先要修心，我正是因為不曾修道，所以未能忘卻本心。或許便是這凡人之心作祟，使得我雖得祖師點化，可歷經(jīng)千年，卻仍是融不進這仙界?！彼f到此處，再此望向腳下蒼茫云海，低低道，“你知道我為何總在此處看云么？”

昭炎見問，試探著答道：“因為師父喜歡云？”

長垣搖頭輕笑：“你也說了，白茫茫一片，有什么好瞧?！彼D了頓，“我只是喜歡此處天際孤遠，在此看云，仿佛這九重天上只剩了我一人。是了……這千百年來，我本就是一個人而已。”

他說話時，素白的衣袖在橋頭隨風飛揚，一如橋下掠過的流云，昭炎看著看著，忽然有種錯覺，覺得師父好像隨時便會隨風飛走，消失在層層云海之間。他不知從哪涌出一股沖動，從后一把抱住了師父的腰。

長垣并未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所驚到，只微微一怔，問道：“怎么了？”

昭炎將臉貼在他背上，低聲道：“師父才不是一個人，我會陪著師父的?！彼t得瑰麗，灼灼地望向長垣，“師父覺得自己是仙界的異類，我也是個異類，既然如此，那我和師父只有彼此不就好了。無論如何，我總不會離開師父的?！?/br>
長垣聽完這話，似是愣了片刻，過了許久，才伸過手來，摸了摸徒弟的頭。

第29章第二十八章

瓊?cè)A殿在靈臺七十二殿的極東處，因是長垣星君的居所，靈臺弟子們?nèi)魺o緣由皆不會輕易到此打攪，倒也算是個清凈的所在。此刻殿內(nèi)寂靜無人，只有個白衣身影斜倚在坐榻上，以手支頤，像是正在淺睡。

忽而殿內(nèi)清風拂過，悠悠然拂起他鬢邊一縷烏發(fā)，發(fā)梢堪堪沿著他頸間滑落下去，撓得他有些細微的癢意。他眼瞼微動，已是睜開眼來，眸中光華淺淡，含著一抹笑意道：“調(diào)皮?！?/br>
被他這樣輕斥了一聲，只聽空蕩蕩的殿內(nèi)忽地傳來低促淺笑，而后仙光一閃，卻冒出個淺青衣衫的少年。那少年生得清風朗月一般，俊美至極，此刻長身玉立地站在殿中，俯身稽了首，眉眼間還有些懶洋洋的笑意，靜靜喚了聲：“小師叔?！倍笠膊坏乳L垣喚他，徑自便走上前去，側(cè)身一歪，擠到了坐榻的另一側(cè)上。

長垣只得向旁讓了讓，他方才小憩了片刻，神色頗有些慵懶，定定看了對方一眼才道：“允參，你不是奉了師命在西昆侖歷練，怎么又回來了？”

允參輕輕一笑：“自然是特意回來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