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誰，都和大家毫無關(guān)系，但要打仗這拉壯丁的事情少不了，所以各家各戶聽風(fēng)就是雨，尤其是正當(dāng)壯年的男子，不是出外做生意就是躲在家中不出門。

幺兒還同往日一樣依著窗邊看外面，忽又聽得有人敲門。

“進(jìn)來吧”

那人一推開門，幺兒便忍不住的一臉笑意“今日我這怎么這樣熱鬧，梨娘前腳剛走，你就來了”

那人著一身暗紅色常服，領(lǐng)口袖口皆由黑線繡一條滾云邊，手里提著一袋杏仁酥，剛放下，就輕車熟路的坐上榻，笑意盈盈的說“還好她走了，不然她那個吵鬧的性子我頭都要炸了”

噗呲一聲幺兒笑著說“你還嫌她吵，她每次還嫌你吵呢”

從前每次在幺兒這推杯換盞，肆意瀟灑，魏銘啟總是陪幺兒坐在榻上，看著梨娘和賀佑棋推牌九，擲色子，定要把那色子筒擲的叮咣作響，吆喝聲音也是此起彼伏，仿佛誰的聲音大誰的就比較厲害。

“你們小點(diǎn)聲，幺兒好靜”叫得聲音太大了，魏銘啟每次都會一臉嫌棄的說上一句。

“沒事，我喜歡熱鬧”一片笑意盈盈，一彎潭水般清澈的眼。魏銘啟一把將幺兒摟入懷中，在潔白光滑的額頭親上一口，一縷淡淡的檀香入味。

“你們倆真膩歪人！”賀佑棋抱怨一聲馬上又轉(zhuǎn)頭打開自己的色子筒“我大！你喝！”

梨娘也不畏懼，一只腳踩在板凳上，一只腳站在地上，仰頭喝下一杯酒“再來”將那色子搖的天搖地動。

“聽說她快要贖身了？”賀佑棋剝開一枚橘子，掰下一瓣遞到幺兒手邊。

“大約是快了吧”橘子的酸味在口中四溢，忍不住微微皺眉。

“你呢？什么時候走？”

“不知道”微不可即的苦笑一聲。

“這春風(fēng)樓哪里是擋得住你的，只要你想走……”

“我愿意在這里待著，躲清靜”話還沒說完便被幺兒一句躲清靜給頂了回來。

春風(fēng)樓本該是煙花俗塵的地方，卻對于幺兒來說，比外面的一方世界要清靜的多。這的人多是直白且□□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于我歡情，我于你千金，銀貨兩訖的行當(dāng)，干干凈凈，利利索索，比一方小窗外面的世界要簡單的多。

“我……我們，最近沒時間來看你，你怎么樣，還好嗎？”一句我已經(jīng)說出口，又忍不住改成了我們。

“我很好”幺兒的臉上到?jīng)]有什么表情。

“近來又下雪了，你要多注意身體”

“嗯”

“過兩日數(shù)四九就更冷了，別出門了”

“知道”

“少寫點(diǎn)字，大夫交代了的，身子不好就該多養(yǎng)著”

“好”

“你呀你……”千言萬語在嘴邊，融化成幾句多余的嘮叨，你呀你，說到底還是太過執(zhí)拗，你呀你，就是太有骨氣，你呀你，就是太有性子，你呀你，就是心思太沉……賀佑棋的心里滾動千萬遍的規(guī)勸到了嘴邊還是一句也說不出口，一句你呀你便草草了事，后面的話咽下肚來，爛在心里。

臨走的時候賀佑棋站在門口，猶豫再三，轉(zhuǎn)頭說“他……”停頓一瞬，倏忽又說“我過段時間再來”

榻上那人聽到一個他字微微一顫，隨即又轉(zhuǎn)為一臉十分好看的笑容道“好”

青煙渺渺，瑞雪飄飄。窗外的世界太大，太遠(yuǎn)，幺兒在這四方的屋子里安靜的等待著，等待著那個似有似無的承諾。

那年大雪，自魏銘啟走后不久他便帶著賀佑棋一起登門，一雙碧一樣的人兒從春風(fēng)樓大門進(jìn)入，直挺挺走進(jìn)幺兒的房間，一路無不是羨慕和驚訝的眼光，世上竟有生得如此好看的人！果然上天不公平！憤憤的又一杯酒下肚。

魏銘啟從懷中掏出一把白玉扇骨的紙扇遞到幺兒面前。

“上次多有打擾，今日如約而來，小小心意，還望公子喜歡”

幺兒剛拿到手里還沒捂熱，梨娘一把搶來看，緩緩打開扇子，里面用一行娟秀的楷書寫著一句佛偈：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fēng)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

梨娘讀書少，看不懂什么意思，還有些許字也不認(rèn)識，扁一扁嘴道：“你們這些人就是書讀的太多了，我當(dāng)是什么寶貝，還不如金錢銀兩來的干脆”

魏銘啟淺淺笑道：“梨娘姑娘說的對，但幺兒公子品味獨(dú)特，怕是金錢銀兩入不了他的眼，方才送來一把扇子，不知是否合公子的意？”

幺兒把在手心里，那白玉扇骨冰涼沁心，扇面字跡干凈秀麗，想來是魏銘啟親手所寫，越看越喜歡，便笑意盈盈道“十分喜歡，魏公子費(fèi)心了”

轉(zhuǎn)眼看到他身后的賀佑棋，個頭同魏銘啟差不多高，卻比他還瘦幾分，尖尖的下巴高挑的眉宇，竟有幾分姑娘般的嫵媚。

“這位是？”

“賀佑棋”賀佑棋自報家門，頷首行禮。

“公子請坐”幺兒依舊倚在榻上，笑眼對梨娘說“去把我那柜子里的寒翠拿出來泡于二位公子喝”

“你們倒是有口?！崩婺镆贿吰鹕砼莶枰贿呎f“這寒翠是翠華山上山尖的那一點(diǎn)寶貝，長年瑞雪覆蓋，大部分都張不出來，定要那能耐得住寒的茶才能從覆雪中長成，入口還帶雪般滋味，一整年就這么一小斛，幺兒自己都舍不得喝”

“這么貴重的茶……”

“那我今天倒是有口福了！”魏銘啟還沒說完，賀佑棋便打斷稱贊起來，兩手放在身前摩擦，盯著梨娘手里的茶。

“怎么這么沒出息”魏銘啟笑他。

“幺兒公子款待，這么好的茶我當(dāng)然想嘗一嘗了”說罷揭開蓋子，一陣清香四溢，縷縷茶香中還略帶絲絲大雪后的清新。魏銘啟聞到茶香也忍不住去品“確實是好茶，這樣一看，我?guī)в诠拥纳茸佑直槐认氯追?，下次若得了些好東西，定再拿予公子”

幺兒將扇子合攏緊緊放在胸口道“這扇子我十分喜歡，公子不必掛心”。

那年飄雪紛飛，寒風(fēng)凌冽，春風(fēng)樓里的四個人卻是一片祥和融洽，梨娘嫌棄他們讀書多的人說話總是文縐縐的不夠直白，一壺茶剛剛喝罷便從自己房里拿來兩壺醉紅塵，這酒奇烈，后勁十足，梨娘說喝酒一定要醉，這樣才知道紅塵的滋味，縈繞于心，百轉(zhuǎn)千回。

幺兒身體孱弱，只淡淡飲下幾杯，魏銘啟卻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知己賀佑棋，更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梨娘，這兩個人仿佛心有靈犀，才一見面就立刻戰(zhàn)成一條戰(zhàn)線，不喝得魏銘啟人仰馬翻絕不善罷甘休，色子牌九，猜謎行酒令，統(tǒng)統(tǒng)來一遍，酒量再好，再善于行走在排場酒局之間的人也頂不住他們這般折騰，天一擦黑，魏銘啟就已經(jīng)醉意朦朧，身形晃動。

“你們就讓他少喝點(diǎn)吧”幺兒無奈的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