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疼

    沈翼原本對面前的這個女人懷揣怨恨，生恨后的每一日，想的都是瞧著她如何走完這一生。在她落了難，重新遇上以后，他心里確有暢快，也有報復的心思，想從虐待她這事中找到尊嚴與快感。而最濃烈的心思，怕就是想看到她卸下驕傲，在自己面前示弱求饒，讓她體會低人一等被人玩弄的滋味。

    可現(xiàn)在，此刻，看到她自甘的這副模樣，心里卻沒有暢快，而是不自覺動怒起來。說不清楚緣由，大約是他原本視若珍寶，捧在心尖上的女人，他被其玩弄過，被其傷到幾乎求死而后打算放任自己一生，那個影響他一生走向的高高在上的女人，就這么簡簡單單給自己下跪了。這一跪，不是對他的屈服示弱，只是為了生存罷了。

    姜黎頷首仍是跪著，并不起來，也不管面前人的態(tài)度。她念著印霞河邊的女人們，那冰冷刺骨的河水，日日浸泡著她們粗糙的雙手。以后，也將包括她。只是要一口鍋那么簡單的事情，卻都是奢念。

    她把背又微微彎下了些，開口道：“求將軍能讓伙房借口鍋給咱們使一陣子，印霞河的河水實在冷得緊，大伙兒的手都凍得跟紅芋頭一般，腫得像發(fā)面團子。又是滿手的凍瘡，又疼又癢，做針線也為難。實在受不住了，才來求的將軍。還請將軍，發(fā)個善心。”

    姜黎話說得很慢，每一句都說得十分清楚。她是不習慣說這種話的，想是醞釀好了字句才說出了口。她心里想著，沈翼最是想看到她這副模樣的，應(yīng)該會答應(yīng)。即便不會答應(yīng)，也不過再拿些屈辱損面兒的事為難為難她，也就答應(yīng)了。

    沈翼卻坐在案后沒說話，目光落在姜黎掖在大腿上的雙手上。那兩只手，原本白皙細嫩，這會兒紅得像燒熟的蝦尾。上面有一小塊一小塊的凍瘡疤，顏色深得發(fā)紫。

    姜黎等了一陣，終沒得到他的回應(yīng)，心頭頓生無力，便默默起了身，退出了帳篷去。不出言答應(yīng)，也不刁難她，只有才剛在她跪下后的一句“起來”，想來是不愿管這事了。本來也就是，她們這些人該受的，他看得見看不見都合情理，幫與不幫，也都沒什么關(guān)系。她是拋下了尊嚴面子來求他的，人也不一定非得給她這個同情。

    帳外風大，出了帳篷額前碎發(fā)便被吹得凌亂四起。帳篷間有掃出的小道兒，草根上粘著些掃不掉的雪渣。姜黎走得慢，目光只落在自己腳尖上，空洞無神。走到半道，旁側(cè)忽飛來雪團，正打在她肩頭上，炸開四散落到地上，并粘了一些在她發(fā)髻上。

    姜黎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頭看過去，便見秦泰正彎腰在雪地里抓了雪，抓了一手心，直起身子來，一面捏一面往她面前走過來。走到她面前，掂著手里的雪團，看著她說：“瞧你這樣子，是他沒理你，失望了？”

    姜黎不想理他，自轉(zhuǎn)回了頭往前走。秦泰偏跟個狗皮膏藥一般，跟在她旁邊，“這樣才對，就不該理你。你是死是活，關(guān)他什么事？還以為是以前呢，把你當個活祖宗捧著？說罷，你找他做什么，他沒理你，我能幫的，我?guī)湍恪！?/br>
    姜黎還是徑直往前走，看也不看他。在她看來，這人是來看熱鬧奚落她的，不值理。秦泰偏當瞧不見她的臉色，也不管她理不理自己，還是在她旁邊跟著，繼續(xù)說：“以后你有什么事，去我?guī)だ镎椅遥軒偷奈叶紟湍悖銊e再去沈翼帳里，你瞧成不成？”

    姜黎本來心里有的是失落帶著些壓抑，這會兒聽著秦泰絮叨，便來了脾氣。索性路也不走了，停下來立在秦泰面前，吸了口氣道：“你真的很煩，你不知道嗎？”

    秦泰被她說得得一愣，小半會兒才覺沒面子，略抬了脾氣道：“你這女人，不識好歹，不識抬舉……”

    姜黎本來心里就有委屈，不顧尊嚴面子去求人家了，吃了閉門羹。印霞河那邊，還有許多衣裳要洗。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她心里憋得難受，便又轉(zhuǎn)頭看向秦泰，“你若有能耐，你現(xiàn)在就弄死我！”

    說罷了，那眼里攢滿了眼淚，在眼眶底存著，不落出來。秦泰心里那一點脾氣，被她這副模樣生生又給弄散了。他有些訕訕，聳了下肩，把手里的雪團遠遠地給扔了出去。而后醞釀片刻，開口說：“我對你沒有惡意，要不是沈翼，我懶得跟你多言語。我是真的心疼沈翼，他這兩年過得實在不怎么樣。你見過哪個男人，不嫖不賭不要女人，無有嗜好，一心只知道帶兵殺敵的？你知道他在戰(zhàn)場上是什么樣嗎，不要命的樣子！回來的時候，滿臉滿身，全是血！在軍營里，沒吃過什么好的，沒用過什么好的，過的什么日子你都瞧見了?！?/br>
    這回的話，姜黎算是聽進去了。她吸吸鼻子，收回眼底的淚光，目光落在旁側(cè)一堆草垛上，半晌又看向秦泰，終于認真應(yīng)了這話：“我答應(yīng)你，再也不去找他，離他遠遠的?！?/br>
    秦泰這回也沒再絮叨，沖姜黎點了下頭，算是信了她的話，當個承諾。他抬手放去姜黎肩上，拍了拍，“希望他能遇到一個待他好的女人，成親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br>
    姜黎不想再跟他說這話，與她實在沒有什么關(guān)系。她邁起步子往前走，目光又慢慢堅定起來，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補說一句：“也請你不要再來煩我，我真的很不喜歡你。”

    秦泰在她身后點頭，沒有情緒，應(yīng)一句：“成，我答應(yīng)你?！?/br>
    這便算兩下談妥了，費了好些勁的模樣，實則卻是并沒有多大意義的承諾。姜黎邁了步子一直往西，去到印霞河，心里原本有的期待和奢念，這會兒也都盡數(shù)除了。沒有了希望，絕境中也是一樣活著，不過活的方法不一樣罷了。

    她心里想著到了河邊，怎么應(yīng)付阿香她們的問話，卻沒等她想好，便瞧見了大伙兒都圍在一處，不知在干什么。她走過去，從縫隙中往里瞧，又扒拉開人堆，擠進去。人瞧是她來了，都喜笑顏開地跟她招呼，“阿離回來啦?！?/br>
    姜黎疑惑地走到最里面，阿香便一把拽了她，欣喜道：“你瞧你瞧，沈?qū)④娞匾饨腥怂蛠淼?，還幫著架起來呢?！?/br>
    姜黎面色仍是疑惑，再看看面前的一口大鐵鍋和搭大木架子的士兵，才稍稍有些緩神。她原來只是去借伙房的鍋灶，打算提了水去營里，燒好了再提到河邊來洗衣服。這會兒瞧著，大可不必了，鍋灶弄好了，她們?nèi)杖赵谶@里燒水便是了。

    姜黎雖還沒鬧明白怎么回事，已然有些欣喜起來了，她抓了阿香的手，低聲念叨：“我還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