臟活累活就是下人做的?？扇缃袼皇侵髯樱簿褪亲鲞@些事兒的奴才，心里本來就在意尊嚴(yán)，遂也不想讓人拿著這事兒說話。

    她兀自想了一陣，抬頭看向阿香和翠娥，“我往伙房去一趟，問他們借口鍋使使，不知成不成?！?/br>
    阿香和翠娥是聽懂了，她要借口鍋燒熱水。這是個法子，也不是就沒人想到的，阿香吸了口氣，“沒人敢去過，他們不理咱們，礙了他們的事兒，還要挨罵?；镱^軍趙大疤，就是脖子上有道疤的那個，一臉兇相，最是難相與的。還記得那回我要了半個饅頭，可受大臉子了，也就給了半個，還是看在你伺候了沈?qū)④姷拿孀由?。?/br>
    姜黎抿了口氣，“你們都說我現(xiàn)在是沈?qū)④姷娜耍麜粫丛谏驅(qū)④姷拿孀由?，答?yīng)我？”

    旁邊翠娥又吸了口氣，“說不大準(zhǔn)，要半個饅頭那是小事兒，這會兒你要用他鍋灶。他還得熬燙煮飯，不定給你。有沒有好話好臉子，也不知道?！?/br>
    姜黎越發(fā)覺得底層人過得豬狗不如，以前她罵別人豬狗不如的東西，那是罵人卑賤，而現(xiàn)今這個豬狗不如，是實實在在的生活狀態(tài)。覺得兩者好像差很多，然好似也沒什么差，卻在她心底一遍遍地過來過去。其實差的，只是身份的變化罷了。

    姜黎有些要放棄了，伸出手來又打算往水里按。指尖按進(jìn)去一半，那刺骨的寒冷便躥遍了全身。她忽而彈立起來，有些生惱道：“什么尊嚴(yán)面子，通通都不要了，我給你們求去。”說罷雙手在身上擦了擦，便跑了去。

    阿香一眾人未及反應(yīng)，已見她跑出了三五十步。身影遠(yuǎn)遠(yuǎn)去了，阿香把手從盆里拿出來，放到腋下焐了焐，“要是真能求來，倒好了?！?/br>
    “希望吧。”余下的人三三兩兩應(yīng)，那眼里盡數(shù)裝著期待。

    而姜黎一路小跑到營地，略帶些喘息便直去了沈翼的帳篷那。他的帳篷好找，在正中間那座待客見人的大帳篷旁邊，是住人帳篷中最大的一座。她到帳門外便生了遲疑，在外頭跺了一陣腳，然后發(fā)現(xiàn)四下無人，想著大約沈翼也不在，就打了帳門伸頭往里瞧了瞧。

    還沒瞧個仔細(xì)呢，忽叫人從外頭拽了肩膀，一把拎了出來，叱問聲也在耳邊，“什么人？”

    姜黎被一個拉拽后趔趄了幾步，立定身子的時候看到面前的人是秦都尉。他一身甲衣，身后站著兩排巡邏的人。見著姜黎，他蹙了一下眉，“怎么是你？”

    姜黎不想跟他說話，抬手在嘴邊呵了兩口熱氣取暖，眼睛仍往四處看去。想了想，大約這會兒人都去cao練了，營里暫時空了下來。

    秦泰看她不說話，直接看也不看他，便有些氣惱。支開身后的人仍巡邏去，自己留下來雙手抱在胸前與姜黎對峙，問她：“前幾日才答應(yīng)的我，離沈翼遠(yuǎn)些。這才幾天，又找上門來，什么居心？”

    姜黎乜他一眼，還是不說話。她確實對這個秦都尉印象不好，拿權(quán)拿勢，什么都想插一杠子，純屬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整個軍營，除了沈翼和他，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再說沈翼和他，沈翼到底沒有端著一副惡心嘴臉在她面前拿地位啊。她以前也是有地位的，這會兒自然討厭秦泰這個樣子。端起來的架子，那能是真的？她一眼就瞧得出來，狗仗人勢罷了。

    秦泰瞧她這個樣子，便越發(fā)生氣，惱起來就恨鐵不成鋼道：“沈翼怎么就瞧上你，瞎了眼了瞎了眼了。你看看你自己！你不是大小姐了！你是西北軍的營妓！你要有個奴才該有的樣子！明白么？！照這么看，以前你得多招人恨??！”

    姜黎聽得煩了，還是不看他，只小聲說一句：“閉嘴！”

    秦泰被她叱得一愣，這語氣聲口，可比他自如多了。他又要開了口說話，姜黎這回看了他，截住他的話道：“你別再廢話了，聽著呱噪。什么事該你管什么事不該你管，你自己不明白？我和沈翼的事，什么時候輪到你插手？我該不該要不要離他遠(yuǎn)遠(yuǎn)兒的，那是我的事。他對我是喜歡是厭惡是怨恨，那是他的事。哪一樁哪一件兒，和你有關(guān)？除非我說的是真的，你喜歡他?！?/br>
    “你……”秦泰惱著臉色又要開口，姜黎偏不讓他說，繼續(xù)道：“除非你現(xiàn)下就把我打死了，或者能拿我怎么著，不然就閉嘴。你再聒噪，我日日來帳里找沈翼。讓你瞧著難受，拿頭撞墻去。”

    “要不是沈翼不讓我……我……”秦泰氣得拍了一下自己腰上的刀鞘，瞪眼盯著姜黎，把嘴閉上了。

    他不走，姜黎也不攆他走。她只不看他，在帳外耐心等著沈翼回來。河邊的女人們還在熬著，大約也都盼望她能帶個好消息回去。這樣站著等了約莫兩刻鐘的時間，沈翼領(lǐng)著兩個士兵回來了。與她目光相觸的時候，微愣了一下。

    他走到近前，又看了一眼秦泰，出聲：“有事帳里說?！?/br>
    旁邊的士兵抬手打起了帳篷，沈翼躬身進(jìn)去，秦泰和姜黎便連跟著去到帳里。于姜黎看來，沈翼愿意見她，平平常常的態(tài)度，已是最大的幸事。她和沈翼之間糾結(jié)復(fù)雜，能表面如常下來，已是最難得的了。即便過往拋不下，現(xiàn)時能讓兩個人安穩(wěn)度日，也是好事。主要是她，想安穩(wěn)度日。

    入了帳篷，秦泰抱著胳膊往旁邊一杵，只看著姜黎。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不離，好像在說——看你又要生什么幺蛾子。

    姜黎覺得這人十分無聊，自先向沈翼請示：“將軍能讓秦都尉出去嗎？”

    沈翼坐在案后，看向秦泰，“有事要稟么？”

    秦泰立刻站直了身子，一時沒接上話來。沈翼便也不要他再開口，直接道：“出去吧，交代你的事仔細(xì)辦好。若有情況，及時來報。耽誤了事情，不是擔(dān)責(zé)任那么簡單的。”

    秦泰再是想管這閑事的，也不得空了。跟沈翼應(yīng)了聲“是”，便退身出了帳篷。出帳前還不忘多看姜黎一眼，生怕她能吃了沈翼一樣。

    等秦泰出去后，姜黎的面色便全然沉穩(wěn)了下來。她猶疑了半晌，給沈翼下了膝蓋。這一跪，認(rèn)了她們間的尊卑貴賤，認(rèn)了地位對調(diào)這件事，認(rèn)了許多許多。她頷首低眉，認(rèn)認(rèn)真真地跟沈翼說話，“奴才……奴才，想求將軍一件事?！?/br>
    沈翼眉心微蹙，然只是一瞬。他眸子里暗色深沉，仿佛能吞下一方天地。他看著案下跪著的女人，心間如刀鋒劃過，傳來細(xì)辣的痛感。而后聲音也冷得人發(fā)寒，沖跪在他面前的人說道：“姜黎，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