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變個戲法好不好？”他握著鑰匙的手舉到我面前，翻了兩翻，再松開時，鑰匙已不見了。

本公子見多識廣，這點微末伎倆自然沒放在眼里，當下靈機一動，說：“我不要看戲法，我要學(xué)功夫！”

那人瞧了我片刻，才笑道：“好！我就傳你一招?！碑斚吕录軇荩f：“你打我胸口！”

我知道他是武林高手，但見月光下他一雙眼球甚是渾濁，實在已經(jīng)太老，因而第一拳就沒使足全力。他不閃不避，待我拳頭靠近，手臂突然神鬼莫測地一翻，拗住了我的手腕。他笑著說：“你怕打壞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是？小孩兒心地倒好。不用客氣，用力打！”我不敢怠慢，使出十分力氣“呼”地一拳，特意避開他上次手臂翻上的地方。可是跟上次一模一樣，又給他拗住了。我又驚又喜，叫道：“好厲害！你快教我?！?/br>
他點頭笑道：“你倒識貨。這一招是當年你太爺爺……與我一同創(chuàng)下的，名叫‘翩然驚鴻’?！碑斚率职咽纸塘宋疫@一招的秘要。雖只一招，但卻變化繁多，后著精妙，慢說當時，就是現(xiàn)在看來也是威力無窮。我足足學(xué)了小半個時辰才學(xué)會，以為他定要笑我愚笨。他卻十分歡喜，連連說：“小朋友學(xué)得很快，很好，很好！日后你家的武林盟主，一定是你當?shù)牧恕！蔽也恍嫉溃骸拔也挪划斒裁疵酥??！彼f：“那就當個大官兒。”我說：“我也不當官兒?！?/br>
那人聽了這兩句回答，仰天大笑，說道：“想不到現(xiàn)在丁若家，還有這樣沒志氣的后輩傳人。好，好極了！”雙臂一張，就此離去。我大是奇怪，心想：“不想當官兒，難道就是沒志氣？為什么他又說‘好，好極了’？”

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那個人，也再沒去過我太爺爺?shù)哪故?。后來我試探我家人口風(fēng)，他們?nèi)缗R大敵，叫我不要問怪力亂神之事。自己卻偷偷聚在屋里議論，說甚么：“望祖生前作孽太多，只怕死后不得安寧。”嘁，他們大人就是喜歡糊弄小孩子，總當別人什么也不懂！

別急，我的故事還沒完呢。后來我長大了，在江湖上遇到一位愛墓如癡的朋友。這位朋友對歷朝歷代的陵墓都了如指掌，經(jīng)常在別人墓xue里一住就是幾個月，對各種陪葬品分毫不取，只是鑒賞格局建制。他曾告訴我許多有趣的事情，其中一件我記得尤其清楚。他說在某朝皇陵之中，葬著一位前無古人的外姓大臣。這位大臣生前極受皇帝寵愛，后以國禮下葬，當時舉國縞素，皇帝親為扶靈，盛況一時無兩。他陵墓之中，自是奇珍異寶無數(shù)。但最奇異的，卻是一只放在他棺槨間的木匣子。我朋友說他閱陵不下千萬，從未見過這般粗糙奇異的風(fēng)俗制式。他當時提起匣子，欲看個究竟。那木片早已朽壞，一碰就撲簌簌地直掉粉末。木匣之中，乃是一塊碩大的水晶。那水晶中心混沌，仿佛鑲得有物。我朋友仔細一看，差點摔倒在地。只見那東西rou澤鮮紅，血色宛然，居然是一顆人心！

我朋友說起這件事時，猶自心有余悸。他說那陵墓自建造以來，少說也有一百余年，其間絕無撬盜痕跡。可是那顆人心鮮活無比，仿佛打破水晶就能蹦跳起來，怎么看也是剛剛才挖出來的樣子。若不是有鬼神相助，焉得如此？他生平從來不信世間有鬼，此時也不禁對這位大臣的尊尸產(chǎn)生了敬畏之心，當下恭恭敬敬地捧起了那顆水晶人心，放回原處。忽然叮地一聲，木片散脫，掉了塊玉器下來。他撿起一看，見是只普通的鑲金紅玉化龍魚，不以為意，隨手放在水晶上。一瞥之下，只見那大臣一只已成枯骨的手上，放著一只一模一樣的，兩只正是一對兒。我朋友不欲久留，將諸物恢復(fù)原狀，就趕忙離開了墓室。他笑言，不知是哪家的癡心姑娘，不但追隨那人入了陵墓，還將自己一顆芳心永留情郎身旁。這份兒rou身不腐的工藝，固然可敬可畏；但那顆生生世世的癡心，更是可章可泣。最令人不得其解的事，誰成全了這位癡心人，冒著莫大危險，讓她的心留在了她想留的胸口之上？

第22章舊春

（丁貧說到這里，輕輕一笑。）

“這是個沒有謎底的故事，現(xiàn)在我說完了?！?/br>
天心棄瞧瞧他，又瞧瞧面色慘白的馬小蛇，點頭道：

“你的故事有趣，你朋友的故事也有趣。兩個故事放在一起，簡直有趣得要人老命?！?/br>
丁貧冷笑道：

“是啊，怎能不有趣？一個人愛了另一個人一世，死了也要帶到墳?zāi)估锶?。有個人受了他的托付，卻自作主張地把他尸身保存下來，供自己悼念。送到那人想去的墓室里的，只是一顆心罷了。難道他以為心不爛，rou不腐，別人就感應(yīng)得到他的心意了？活著也看不到，死了反倒開了眼么？把別人好端端的尸首分作兩半，又弄得不僵不死，這是甚么意思？每年來瞧瞧他一成不變的模樣，難道就能下酒？”

馬小蛇囁嚅道：

“他總想再糊涂一些，我怕他……”

丁貧往地下一跳，打斷道：

“馬驚鴻，你們山東瀛洲一族體質(zhì)殊異，最工丹煉，個個壽命長?？墒悄憔退愣米屖w千年不腐的法子，也沒法懂得別人的心。你當年為什么不說？你如說了，就沒有我太奶奶，也沒有我家，更不會有我。若我從來沒有來過這世上，也不必有這么多煩惱傷心?！?/br>
他突然向半空躍起，叫道：

“可是你這個死老頭子，你為什么不說？”

天心棄忙起身道：“老七，你下來！馬前輩是有苦衷的?！倍∝毢叩溃骸翱嘀詡€屁！”轉(zhuǎn)身幾個縱躍，消失在山腳之后。遙遙還聽見他罵道：“他惟一的苦衷，就是蠢到了家！”

天心棄見他無端端遷怒起來，不覺有些訕訕，向馬小蛇道：“他便是這個性子，時有發(fā)作，前輩莫要見怪?！瘪R小蛇呆坐原地，半晌才搖了搖頭，道：“我不怪！唉，這娃娃，說帶我去鎮(zhèn)上打酒，自己卻跑了?！?/br>
天心棄放下心來，道：“……我?guī)闳??！?/br>
兩人一同走過山木扶疏的狹道，走過“此時空見清涼影，殷勤為我照花前”的短句，走到十里之外的鎮(zhèn)子上去。打酒的店子早已打烊關(guān)門，兩人循著酒香摸進店里，就在擺置糟釀的窖內(nèi)，你一口我一口地大喝起來。天心棄問：“他長得可像望公么？”

馬小蛇搖頭道：“一點兒也不像！有時的神氣，倒很像那男人?！?/br>
天心棄心想：“那也怪不得許多人對他傾心?！?/br>
馬小蛇反問他：“他是叫作丁貧么？好好的娃娃，取了個這么刻薄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