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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轉(zhuǎn)身走到羅漢榻前,在腳踏上跪了下去:“婆婆,娘親還有伯娘三嬸真心愛護(hù)阿嬋,阿嬋無以為報(bào),但阿嬋實(shí)在無意談婚論嫁?!彼劬δ[著,眼神卻清明堅(jiān)定:“自從洛陽死里逃生后,阿嬋只有一個(gè)心愿,盼著爹爹能幡然醒悟,盼著娘親能平安歸來。阿嬋愿皈依佛門,替爹爹之錯(cuò)贖罪?!?/br> 呂氏大驚:“阿嬋!”死死抓住九娘的手才沒再倒下去。 六娘握住梁老夫人的手,柔聲道:“婆婆,阿嬋不孝。但此念由來已久,并非異想天開,待哥哥們回來照顧母親,待爹爹的事平息,阿嬋再無牽掛,日后在佛祖跟前,天天為婆婆為娘親祈福祝禱。也只有這樣阿嬋才能安心度日。求婆婆成全?!?/br> 看著最親的孫女在自己膝下懇求要出家,梁老夫人閉上雙眼,淚濕衣襟,再睜開眼,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六娘的臉頰:“你娘也是擔(dān)心你,我們都先不提這事了,日后再議罷。眼下先等你哥哥們回來,跟著阿妧及笄,你不是要做贊者的么?然后就要過年了,你可是答應(yīng)了要給婆婆做個(gè)抹額的——” 六娘抱住老夫人,側(cè)過臉靠著那雙溫暖的手,低聲道:“記得呢婆婆,阿嬋已經(jīng)畫好花樣了?!?/br> 呂氏無力地靠在杜氏身上抽泣起來。老夫人這是同意阿嬋出家的口氣啊。她怎么舍得! 梁老夫人看向翠微堂大門口掩得密密實(shí)實(shí)的夾棉錦簾,喃喃地道:“過完年,三月里阿妧大婚,你也得陪著她吧?跟著浴佛節(jié),也該陪著婆婆和你娘去大相國寺禮佛是不是。還有端午,婆婆最喜歡你自己做的紅豆沙粽子,你得多做幾個(gè)——” 她蒼老的聲音溫柔絮叨,卻再也說不下去了,淚水滴在六娘的手上,慢慢下滑。 *** 翠微堂的燈火到了亥時(shí)暗了下去。呂氏和六娘說了一個(gè)時(shí)辰的話,實(shí)在疲憊不堪,才躺下歇息。 安息香熏得暖如春-日的室內(nèi)靜謐又安寧。呂氏緊緊攥著六娘的手,又無聲哭了一刻鐘,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六娘慢慢將手抽出來,起身看了看呂氏眉頭緊皺的睡顏,屋里的地暖熱又燥,她額頭上密密一層細(xì)汗。 六娘輕輕下了床,將蓋在兩人被子上頭的大錦被卷了挪到床尾,坐在床沿默默看了母親片刻。她在洛陽宮中的時(shí)候,只見過母親兩回,可是真的毫無怨言嗎?也不是。她被下了藥,被挾持著嫁給趙棣時(shí),她也是怨過的。娘為什么不能救救她,不能幫她,不能反抗爹爹和阮玉郎,她不明白。她被送出門的時(shí)候,一直看著娘親,可娘親卻只是讓她入了宮好好侍奉太皇太后。 披了件薄襖,屏風(fēng)外的羅漢榻上鋪著金盞的被褥,擱在一旁的矮幾上,針線框里的東西還沒收拾,給程氏肚子里孩子做的小帽子還沒繡上花,婆婆的抹額花樣子是萬字團(tuán)花紋,理好的金線整整齊齊擱在上頭。 她剛拿起那縷金線,槅扇門被推了開來。金盞提著暖瓶走了進(jìn)來,福了一福小聲道:“娘子怎么起身了?這件小襖薄得很,奴給娘子換一件?!?/br> 六娘由得她給自己換了件長襖,問道“阿妧回去了么?” “奴親自將九娘子送出翠微堂的。九娘子說明早再來綠綺閣。這是玉簪送來的燕窩,娘子趁熱吃了罷。” 六娘微笑道:“這個(gè)婆婆每日也逼著我吃,你沒說么?還讓聽香閣這么忙活,怎么好意思?!?/br> “這是九娘子的一片心意,娘子需領(lǐng)著才是。”金盞給琉璃燈里添了燈油:“何況玉簪說了,這是官家送給九娘子的,都是宮里頭最好的?!?/br> 金盞服侍她用完燕窩,忽地開口道:“若是娘子執(zhí)意要出家,奴和銀甌也是要跟著去的?!?/br> 六娘一怔,嘆了口氣:“你們——這是何苦?我自會(huì)好生安置你們的——” 金盞笑著把碗盅收了:“這也是奴婢們的一片心,娘子只需領(lǐng)著才好?!?/br> 槅扇門輕輕開了又關(guān)。六娘出了會(huì)神,起身走到西窗長案邊站定了,一只玉兔燈籠,乖巧地趴在書架上看著她,似乎在問她為何要出家,又似乎什么也沒說。 從秋到冬,北地苦寒,風(fēng)雪交加,軍中條件極苦,不知道他還好不好。六娘伸手輕輕摸了摸玉兔的長耳朵,將旁邊竹籃上的絲帕揭開來,里頭的豆沙月餅早分著吃完了,此時(shí)她卻后悔了,如果留上一個(gè)半個(gè)到現(xiàn)在,吃起來應(yīng)該很甜很甜。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 那燈,那人,從此心頭珍藏,已經(jīng)足夠。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出自歐陽修。 小劇場: 趙栩:呵呵,你老婆要出家了,中國最英勇選手。 九娘:六郎? 趙栩:哦,章叔夜,吾已下旨,度牒紫衣今年停發(fā)了。 章叔夜:多謝圣人。 趙栩:喂? 九娘:來,六郎,我們談?wù)劇?/br> 趙栩看著章叔夜匆匆而去的身影,低聲央求:談話就不要了,彈琴好不好? 九娘臉紅著唾了他一口:不要臉 哎,阿妧別走啊,不彈我的琴,談?wù)勄橐埠玫摹?/br> 第364章 第三百六十四章 這場雪一過, 沒幾天便進(jìn)了臘月里, 俗語說三九四九凍破石頭,汴京城雖然沒冷成黃河一帶那般, 汴河卻也結(jié)了冰。漕運(yùn)的船只自十二月起便泊了岸, 待過了年入了七九才會(huì)再度南下或北上。虹橋碼頭上沒了熙熙攘攘的苦力和役差,連賣吃食水飯的攤子也都撤了。 臘月初八,街巷中三五成群的僧尼往來念佛,帶著銀盆或銅盆, 里頭坐著金銅或木雕的佛像,浸在香水中, 楊枝灑浴,逐門逐戶地教化。各大寺廟均開了浴佛會(huì), 信徒們排起長長的隊(duì)等著領(lǐng)粥喝。 因從臘日開始便算過年, 各大街市也都撒了佛花,應(yīng)節(jié)的韭黃、生菜、蘭芽、薄荷等處處可見。二府一早便收到了皇帝御賜的口脂面藥。諸相公、宗室親王、勛貴重臣們府上也都接到宮中賜下的七寶五味粥。寒食節(jié)的新火, 臘八的粥, 能接到這兩樣的才是汴京城里真正的權(quán)貴之家。 孟府黑漆大門敞開, 設(shè)了香案,孟建帶著孟家郎君們在門外一字排開, 翹首等著宮中貴人來賜粥。長房以剛從蘇州回京的孟彥卿為首, 二房以四郎孟彥瀚為首, 三房以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