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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找到也不是你的錯?!苯鸷卫と崧暤?,他以手指梳理著陳燕西的頭發(fā)。兩人肩并肩,這場景遽然有點像抱團取暖。前兩天才暗示金何坤不要“靠近”,陳燕西覺著有些沒臉。“在海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潛導(dǎo)的責(zé)任還是潛員,都不清楚。如今沒找到人,急也沒用。就算是死要見尸,明天會有海警去找。一切還等最后的報告,生死有命?!?/br>陳燕西犯擰巴:“保護潛員的安全,是潛導(dǎo)的責(zé)任。”“你又不是他的潛導(dǎo),你只是拒絕了對方的不合理要求?!苯鸷卫ふf,“有問題嗎?誰也不知今天會出事,誰也沒有上帝視角?!?/br>“你的枷鎖太重,陳燕西。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攬,你這是愧疚作祟。”陳燕西沒接話。然后是冗長的沉默。穿堂風(fēng)吹得窗簾呼啦啦揚起,不遠處海浪聲轟隆隆。悶響,有如打雷。房間內(nèi)落針可聞,燈光昏暗。良久,陳燕西開了口。“我好像只剩超深淵帶沒給你講,海底兩萬英尺往下,名為Hadalzone。源自希臘語,地獄。那里沉著一層層軟泥,是有機體分解為百萬個小顆粒,然后如大雪、或群星般灑在海洋里。經(jīng)過千百年,才會降落于此?!?/br>“像一場永不終結(jié)的紛飛大雪,幽暗寒冷,漫無天日。那是這世界上,最深最廣的疆域?!?/br>陳燕西語含敬畏,忽然移動手指,覆在金何坤的手背上。他一直講著下潛軌跡,人類需要花多少時間,到達淺水層、中層帶、深層帶,然后才能去深淵看一眼。而超深淵帶,根本想也不要想。“人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變成海底軟泥。而且,還需要一點機遇。”“他是這么跟我講的,那個老人。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煙缸里有些水,陳燕西戳滅煙頭時,發(fā)出呲一聲。他的臉隱匿一半在陰影里,襯得鼻梁高挺,唇線利落。良久,陳燕西嘆口氣,講了陳舊的故事開頭。第十九章陳年往事像一層老樹皮,俯在軀干上丑陋不堪。樹已長得參天大,好似忘卻曾經(jīng)歷過折磨蛻變。而伐木人的斧子落下時,撕開樹皮,才知內(nèi)里如新。其實從來沒有忘記這一說,很多往事會在不經(jīng)意間,悄悄爬上來。陳燕西十歲學(xué)水肺,十三歲暑期,隨父母前往沿海H市。他將在那里度過漫長暑假,鄰居是個六十歲的老大爺。為人和善,身體硬朗,清早能跑十公里。聽聞陳明夫婦經(jīng)常不在家,老人主動幫帶孩子。陳燕西唯一記得,老人姓周。他跟著起哄,叫周老。沒聽聞周老有什么兒女,空蕩蕩的屋子,常年只他一人。陳燕西詢問幾次,周老明顯不愿提及,便無下文。后來從小區(qū)老住戶那兒聽說,周老鰥寡孤獨,沒妻沒子,這房還是年輕時攢下的。陳燕西的爺爺奶奶去世早,走得也很離奇。說是陳爺爺下葬后,時至頭七,陳奶奶也跟著去了。走得很安詳,無病無痛。陳家親情觀念不濃非薄,覺得子孫長大了,自有他們的生活。于是父母與下一代,便隔著不親不遠的關(guān)系。生死有命,走了便走了。好過將來耄耋時,受盡衰老的折磨。周老出現(xiàn),恰巧彌補陳燕西親情上的一份缺失。他們每天出海,陳燕西早期的潛水知識全靠周老教授。老人年輕時,一直熱衷潛水。漫長一生中,不斷穿梭于陸地海洋間,從未出問題。周老常給陳燕西說:“海是無窮大的,它沒有‘極限’,但你有。想要潛水,就要明白自己的極限在哪里。然后規(guī)避它,你才不會有事?!?/br>潛水本應(yīng)是快樂的,無求無欲的。當(dāng)你與海洋相通時,才能看見一些真實。周老一輩子都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他明白結(jié)婚代表義務(wù)、生孩子代表責(zé)任,而他屬于海洋,所以選擇獨身主義。他明白生于社會,不應(yīng)給別人帶去麻煩,所以恪盡職守做公民。他明白下潛到九十米,就應(yīng)該返回。他明白這海洋再美妙,亦要上岸。周老明白了一輩子,不該逞能的,能力范圍外的,一概不碰。他本應(yīng)順順當(dāng)當(dāng),無病無憂走向人生終結(jié)。如果沒有遇上暗流。實則時過境遷,陳燕西亦不太記得那天具體情況。只知周老帶他出海,天色鉛灰,浪有些大。船艇飄于大海,渺小且動蕩。海下能見度不高,陳燕西怕得不行。周老始終跟在他身側(cè),卻突然遭遇暗流。水流強勁,陳燕西被沖得猛然往后倒退數(shù)米。周老趕緊回身抓他,第一次沒拽住。陳燕西緊張得不行,渾身發(fā)軟,霎時忘記該做什么。他能清楚感覺到五指與周老的手掌輕擦而過,那紋路深刻、繭疤清晰。濕滑的,怎么也無法抓住。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三次四次,激流愈來愈大,眼見兩人相隔更遠。周老便轉(zhuǎn)過身,順著激流方向,朝陳燕西游去。面對面相遇時,周老推開他。示意陳燕西不要慌,保持速度,朝與岸邊平行方向游動。此前很多人說,周老年齡大了,不該再下潛。而他不服老,認為沒有潛水的人生不圓滿。這是第一次,周老心想,或許我不該再潛水了。我老了。他看著陳燕西的背影,因能見度不高,沒多久便瞧不見了。周老教過他什么時候該上升,安全停留得多久,如何運用指北針回到起點,如何自救。他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周老心想,但他足夠聰明,會成功的。周老不再游動了,他已吸不出一口氣體,窒息感襲來。方才在激流中碰撞,或是圈漏氣,或是呼吸管出了問題,或是潛太深停太久,或是焦慮太費力。抑或是,周老藏著些不可言說的心思。他停下,順著激流,翻了個身。頭頂藍光微弱,好似蒼穹。太無垠,太廣闊。然后他取下二級頭,緩緩閉上雙眼。碧海藍天,或是周老人生中最后一個片段。誰知道呢,他走了。走得義無反顧。陳燕西命大,被路過的漁船救助。那時他已在海上漂流三小時,BCD內(nèi)的氣體幾乎殆盡。漁民挺震驚,這么小一孩子,獨自出現(xiàn)在汪洋大海上,真算是菩薩顯靈。而陳燕西說不出話,他胡亂指著大海深處,眼淚汩汩往下。那里,他想說,周老在那里。爺爺在那里。毫無征兆,雨下來了。漁民沒管他指往何處,只當(dāng)陳燕西已嚇傻。他們張羅著回航,不多久,暴風(fēng)雨會席卷這片海域。陳燕西見沒人理他,兀自脫下BCD與濕衣,奔往甲板。“哎!小孩兒!別跳,危險!”大人上前抱住他,兩臂如鐵箍,緊緊地抱住他。陳燕西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