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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微笑,臉上已有病容。韓瑯只記得他把手搭在自己額上,輕言道:“把這本詩文背完,再教你搭燕子窩。”燕子窩究竟有沒有搭好,詩文有沒有背完,韓瑯已經(jīng)記不清了。父親是晚春走的,由當時的時間算起,估計也就是兩三個月之后。想到這里,他微微嘆了口氣。眼下再好的春色也只能喚起他的感傷,曾經(jīng)是父親教自己讀書習字,父親一走,自己好不容易積攢的那點文墨,也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干涸了吧。至于母親……他苦惱地搖了搖頭,對她的印象,還是兒時練功被罰站居多。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他家卻偏偏反著。母親一身武藝,在江湖上頗有名望,卻看上了他父親這個武功平平、喜好讀書寫作的縣尉。父親病倒以后,她又四處奔波尋找良藥。定然是父親的病擾亂了她的心緒,一貫飛揚跋扈、堪稱女中豪杰的她,最后卻意外死在南疆的毒潭之中。一群麻雀慌亂地撲扇著翅膀從眼前飛過,把韓瑯的思緒從過去硬拉了回來。他又嘆了口氣,繼續(xù)前行。不知為何,今天的天空比以往嘈雜很多,成群結隊的麻雀“呼啦啦”地亂飛,引得他駐足觀看。或許是身份和經(jīng)歷使然,他心思比一般人細致,想得也多,看到這一幕,心中不由得多了幾分疑惑。循著鳥兒飛來的方向,剛走了一段路,就聽到有樂聲傳來??諝饫镆查_始彌漫一股濃郁的草藥味,他略一皺眉,斷定是艾草的味道。應當是一群鄉(xiāng)民在驅瘟神吧。走近一看,果然如此。田間空地上燒著成捆的艾葉,鄉(xiāng)民帶上五彩斑斕的面具,由一個巫師模樣的人帶頭,十幾個人圍著火堆又唱又跳。他們口中的唱詞是一種歷史悠久的咒語,韓瑯大致知道意思,無非就是祈禱五谷豐登,風調雨順,瘟神不要到來。驚蟄前后,天氣轉暖,萬物復蘇,最容易爆發(fā)春瘟。艾草本身也有治病的功效,就是氣味嗆人,難怪這附近的鳥兒紛紛躲避,要飛慢了,搞不好就被熏得找不著北了。韓瑯忽然想起狀紙里寫的火災,上面說是有人故意縱火,但春季又是為了耕種,又是為了驅瘟,點火情況太頻繁了,因此也很容易引發(fā)意外。正思索著,忽然聽到身邊有動靜,他驀地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是一個牽馬的仆役,見自己半天不動,惡狠狠地掃過來一眼。“擋著道了,沒長眼睛么你!”他不耐煩地催促道。這狗仗人勢的德行!韓瑯心想。剛要離開,就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從馬背上傳來:“小全,待人客氣點?!?/br>韓瑯抬眼望去,馬上坐著一個身著華服的男人,四十來歲,生得儀表堂堂,再年輕些應當是個美男子。即使是現(xiàn)在,他身上也有一股不平凡的優(yōu)雅之氣,身上的長袍纖塵不染,腰間綴著玉佩,臉上也始終帶著溫和的微笑。可是當他看人的時候,神色卻是冷的,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他是誰?京城來的王公貴族么?再看那馬匹,也是毛色光滑,四蹄穩(wěn)健,肯定價值不菲。難怪這仆役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不過,他來這鄉(xiāng)下地方做什么,郊游踏青?韓瑯正在思索,那貴族模樣的人打量他一番,忽然躍下馬來,略帶歉意道:“這位官差,下人管教不周,多有得罪。”這么客氣的貴族倒前所未見,韓瑯也顧不得多想了,連忙還了一禮道:“無妨,在下也有錯,還請不要見怪?!?/br>兩人客套了幾句,直到那人說自己要務在身不得不先行告辭,便上了馬離開了。韓瑯望著他的背影,心想這人出門也不帶個護衛(wèi),真是不怕世道險惡。路上雖然耽擱了一陣,但韓瑯還是按時抵達了寶昌壩。這是一處建在河岸的小村,幾十戶,站在山頭就能一眼從村頭望到村尾。他開始尋找報案的人,狀紙上署名馬有義,不過他問了幾家,都說不知道這個人。這倒怪了。韓瑯決定去找村里的里正,結果對方不在家,說是下地干活了,傍晚才會回來。農(nóng)忙時節(jié),連審案都得讓步,何況是找人?韓瑯只好在村子里閑逛,找點事情消磨時間。里正的媳婦見他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就放下手中的針線,分外熱情地招呼道:“官差大人,進屋歇歇吧?”“不必了不必了,”韓瑯擺了擺手,“我四處走走就好?!?/br>“哎,咱村風光好著咧,保證大人幾天都看不完,”這農(nóng)婦笑道,“后頭那山叫鶴山,山上全是漫山遍野的桃花,這會兒都開了。還有那水,化了凍,可清可清哩!”韓瑯自知不是來游山玩水的,便只是應了一聲算是回答。這會兒天已有些熱,曬得他臉上一層薄汗,喉嚨里也有些干渴。見農(nóng)婦還殷勤地望著自己,他忍不住道:“大娘,可否借一瓢水喝?”“當然,當然!”對方笑道,立馬要引韓瑯入內(nèi)。韓瑯實在不想麻煩對方,尤其他看里正家也算不上是富戶,他這一進去,對方難免要翻箱倒柜找值錢東西招待自己,這樣就更過意不去了。于是道:“我就不叨擾了,在門口等就是。”農(nóng)婦很快取來一瓢水,韓瑯接過來,幾下就飲個干凈。水應該是井水,冰涼刺骨,腹內(nèi)頓時冷得跟凍上了似的,熱氣瞬間就消失了。說來也怪,這水好似不怎么清冽,有股苦味。那農(nóng)婦見他蹙眉,就面帶歉意道:“咱村這水以前好好的,去年就變成這個味兒了。大人喝不慣么?”“無妨,”韓瑯擺了擺手,心中的疑惑被好奇取代,“你倒是說說,這是怎么一回事?”“去年年末的時候,山里突然‘轟隆’一聲響,然后整座山都搖起來了,連村里的房子都塌了幾處,”農(nóng)婦邊說邊夸張地比劃出搖撼的動作,“接著,這井里的水就變味兒了。不過變是變了,倒也沒見喝死人,有人說是山里原先的龍神渡劫飛升去了,去天庭當高官了!這水啊,定是換了一位龍神大人,當然味道不同了!”韓瑯被她的言語逗笑了,看農(nóng)婦這副煞有介事的模樣,不由得佩服起他們編故事的本事。這山里哪來的龍神?不過是地劫罷了,當時都鬧到京城去了。聽說山里的水壩被震壞了,人倒是沒有死傷。京城撥了點賑災的銀子用來重建水壩,負責這事的大臣好像姓周,當時從安平縣經(jīng)過時,還被權欲熏心的錢縣令拉去最豪華的酒樓,度過了醉生夢死的一夜。農(nóng)婦見他興趣缺缺的模樣,以為他不信,下意識地加大了音量:“官差大人,鶴山里頭真有龍!村東頭姓馮的那個財主老爺就見了龍,冒犯了龍氣,現(xiàn)在得了怪病,整個人都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