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干脆自暴自棄，圍著她打起轉來，尋思道：“周翡到永州來做什么？李大當家怎么會同意她來湊這個熱鬧？”

    謝允從來沒想過周翡是專程來找自己的。

    一來，他就不相信那位自己家門口都不辨南北的周迷路能找著他，二來，他自己來永州也是個意外，要不是看見黑檀木上的水波紋，這會說不定已經(jīng)在陽光融融的南疆了。

    謝允不由得有些后悔起自己臨時改的道——趙家的事，和他還有什么關系么？非要犯賤來管，以至于現(xiàn)在鬧得自己進退維谷，不得安寧。

    這時，耳邊傳來沿街小販的招呼聲：“公子爺，剛出鍋的面湯，來一碗嗎？熱騰騰的，還冒白汽呢?！?/br>
    謝允的思路“嘎嘣”一下被人打斷，叫“熱騰騰”這三個字一激，在陰冷潮濕的冬天里圍著大街小巷轉了好幾圈的謝允感覺自己骨節(jié)中都生出了碎冰渣，迫切需要一碗熱湯澆一澆。

    他在大事上時常受委屈，細枝末節(jié)便不大肯逼迫自己，被那小販一招呼，便立刻提步往那小攤里面的位置走去。

    小販歡天喜地地應了一聲，掀開一口滾著沸湯的大鍋，手腳麻利地切好了面。

    謝允低著頭往里走了三步，忽然腳步一頓——他發(fā)現(xiàn)這不是個挑擔沿街叫賣的小販，后面原來還有一間小館子，顯然是這兩天城里外人來的太多，食客在面館里坐不下，才又在外面擺了個攤。

    謝允悄然瞥向那正在往鍋里下面的小販，只見那煮面的人頭也不抬，利索地拿著一根長筷子在鍋里攪合，嘴卻不閑著，一迭聲地問他道：“公子有沒有忌口？吃不吃得酸？吃不吃得辣？要咸要淡？要硬要軟？”

    謝允微微瞇了一下眼，緩緩說道：“隨意?！?/br>
    他發(fā)現(xiàn)那小販站在鍋前，面對自己，卻是背向大街的。

    一般招呼得熱鬧的小販手里做什么，斷然不會耽誤他口頭吆喝，更不會在招來一個客人后就全方位的盯著，除非他根本沒打算招呼第二個人！

    謝允倏地一抬頭，目光正好和街角處一個蜷在馬車上的車夫對上。

    那車夫沒料到他突然看過來，下意識地心虛避開他的視線。

    行腳幫！

    謝允皺了皺眉——這幫陰魂不散的東西，怎么還在盯著他？

    “公子爺，面出鍋了！”

    謝允露出一點意味深長的笑意，假裝轉身伸手去接，卻在這一步間滑出了一丈有余。

    那小販吃了一驚，高聲叫道：“你……”

    這動靜立刻驚動了周圍好幾雙眼睛，謝允方才一動，便有好幾個人向著他靠近過來。

    可這謝公子的輕功獨步天下，自從在四十八寨突然對北斗出手之后，更像是解開了兩條腳鐐，簡直插根毛就能上天摘個蟠桃，哪會這么容易便被人堵在小巷里？

    那幾個行腳幫的人顯然低估了他，眼看不過幾步遠，卻總是差一點抓他不住。

    謝允三兩步便甩脫了這些蹩腳的跟蹤者，有恃無恐地直奔著那對角的車夫去了，他將雙手背在身后，顯然沒打算大打出手，甚至沖那車夫一笑，笑得車夫汗毛倒豎。謝允人未至眼前，車夫已經(jīng)將探手從車里抓出了一張大網(wǎng)，劈頭蓋臉地便向他兜了過去。

    謝允一挑眉，好似丁點不以為意，那車夫眼前一花，便只見本該在網(wǎng)中的人居然在那大網(wǎng)撲面而來的一瞬間，不知使了個什么詭異的身法，竟順著那空中大網(wǎng)“爬”了上去！

    車夫不由得張大了嘴——

    謝允一抬手，長袖仿佛自帶大風似的鼓起，好像只是輕輕擺了擺手，那機關重重的行腳幫大漁網(wǎng)竟然好像一朵輕飄飄的云，被他輕柔的掌風推出半尺遠，就這一點罅隙，已經(jīng)足夠他在空中二次提氣，微微一點大網(wǎng)，借力脫困而出！

    隨即，他在一間民房的屋頂上落腳片刻，轉眼便隱沒在其中，不見了蹤影！

    行腳幫號稱無孔不入，卻被謝允當面教育了一回什么是真正的“無孔不入”，當場給激起了一腔非要分個高下的好勝心。

    外人察覺不到的暗號在整個永州城里無數(shù)跑堂的、叫賣的、挑擔的、趕車的人中間傳遞，轉眼便結成了一張由人連成的天羅地網(wǎng)，只要謝允這家伙還在永州城里，就算他掘地三尺躲進老鬼婆的棺材里，他們也要把他挖出來！

    謝允落在了一戶民居的后院里，他目光四下一掃，先將自己頭上的斗笠摘下來扔了，隨即探手入懷中，摸出兩條花白的長毛——這毛也不知是從什么東西身上揪下來的，看著很像頭發(fā)，幾乎能以假亂真。

    他非常有技巧地把這玩意往腦袋上一纏、固定好，乍一看好似兩鬢斑白，隨即又摸出他當“千歲憂”糊弄霓裳夫人的小胡子和皺紋，三下五除二給自己改頭換面一番，又在小院里一尋摸，放下點零錢，不見外地將人家晾在院里的一套粗布的破袍子和后門的柳木拐杖順走了。

    他把那粗布衣服裹在自己厚實的棉衣外，窩在其中不得舒展的厚衣服便自動成了他縮起的脖、端起的肩和駝起的背。

    謝公子瞇起眼，將膝蓋彎起，腳呈微微外八字，繼而照著烏龜?shù)膭幼魃扉L了脖子，再往前一毛腰，將自己整個身體都壓在拐棍上——

    片刻后，那來去如風的公子不見了，一個走路都顫顫巍巍的糟老頭子則好似打盹剛醒，頂著一頭亂發(fā)，睡眼惺忪地便拄著拐杖出來溜達，與正在圍追堵截要緊人物的行腳幫眾人擦肩而過，誰也沒看出他是誰。

    謝允臉上的小胡子得意地往上翹了翹，想起自己未竟的跟蹤，他便邁著四方小步，有恃無恐地轉回到方才的客棧附近，想看看霓裳夫人和猴五娘掐起來了沒有。

    這一路暢通無阻，誰也不會留意一個貼著墻根的糟老頭子，謝允保持著面朝黃土的動作，不動聲色地抬起眼，偷偷往客棧里瞄去，發(fā)現(xiàn)周翡已經(jīng)不在樓梯上了，霓裳夫人正帶著她那一幫兇殘的娘子軍好整以暇地吃飯，方才的猿猴雙煞居然已經(jīng)不在了。

    “剛才出什么事了？”謝允暗忖道，“那養(yǎng)猴的兄弟也有學會韜光養(yǎng)晦的一天？”

    就在他微微有些出神的時候，突然有個人冒冒失失地經(jīng)過，從側后方撞了他一下。

    謝允不想惹麻煩，不等人家開口，便頭也不抬地憋出一副沙啞蒼老的嗓子，喃喃說道：“不礙事，不礙……”

    “事”字尚未出口，他脖子上便被架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謝允：“……”

    他倒是不怎么慌張，反正不怕脫不開身，反而感興趣地想知道是誰這么火眼金睛，居然這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