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向?qū)Ψ剑Ｗo自己。

接下來就要看沐流塵的表現(xiàn)了。

四無君向原告律師席的位置望去，在尚未完全停止的掌聲中，沐流塵緩緩地從原告律師席上站起來，在他的身后，那張空蕩蕩的巨大老式高背長椅襯托出他孤伶伶的背影，使他顯得格外柔弱無助。

“尊敬的法官先生，陪審長先生，陪審團的女士們先生們……”那是四無君所熟悉的，溫文爾雅的語調(diào)，沐流塵的聲音柔和，但并不乏力。

“我缺乏我對手的豐富經(jīng)驗。我不會掩飾說這是我受理的第一個案子，但這是我受理過的最大案子。我不會欺騙你們。我可能笨嘴拙舌地把事情搞壞，說了不應(yīng)該說的事，遺漏了應(yīng)該說的話?，F(xiàn)在我受到一些驚嚇。如果我的聲音變啞了，請忍耐。我不善辭令。請聽我往下說，給我的當事人一個機會。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正如T大律師所說，你們是他審理案件三十年以來所面對的最優(yōu)秀的陪審團之一。我的律師生涯，尚未到他一半的時間。我不能說出‘你們是最優(yōu)秀的陪審團之一’之類的話。坦率地說，我太忙了。沒有注意。我匆匆翻閱文件，證詞證據(jù)，一直感到擔憂。我沒有他那樣的班子，只有一個人單槍匹馬。所以我不會設(shè)法欺騙你們，我相信你們也會對我做到不偏不倚，是嗎？”

坐在旁聽席后排的四無君挑了挑眉毛。他有些吃驚，記憶中沐流塵并非他現(xiàn)在所表現(xiàn)的如此柔弱，但是很快，他隱約猜到了沐流塵所采取的策略。沐流塵所穿的淡色西服套裝，故意不打領(lǐng)帶，像初出茅廬的大學(xué)生一般未經(jīng)修飾的發(fā)型，和他謙遜柔和的語氣，都是為了配合這一策略。四無君知道，沐流塵的經(jīng)驗也許沒有T大律師如此豐富，但也并非他所表現(xiàn)出的那般生嫩。以他的智慧和才能，沐流塵完全可以像T大律師那樣表現(xiàn)出辯才無礙的翩翩風范，然而他竭力避免了這一點。

四無君還記得那篇報道，沐流塵拒絕了醫(yī)院私下提出的三十萬美元和解費，而要求五百萬美元的賠償金額。這一被媒體公開的庭外調(diào)解很容易導(dǎo)致陪審團對沐流塵本人的動機產(chǎn)生懷疑，他們會思考這筆巨額賠償是否合理，其中又有多少將落入辯護律師的腰包。

沐流塵要做的，是竭力避免給陪審團留下一個精明的訟棍的印象。他在法庭上的表現(xiàn)得越是精明，越辯才無礙，越咄咄逼人，越是會讓陪審團對他產(chǎn)生反感。

沐流塵始終記得他的導(dǎo)師的教誨：“陪審團可能不喜歡你的當事人，但是你要讓他們喜歡你——辯護律師。你要讓陪審團在回到評議室時說：‘我們不要傷害這個好律師的感情?！?/br>
因此，沐流塵選擇了扮演一個溫和無害的后生晚輩。他代表弱勢群體，代表他不能到場的當事人，單槍匹馬向龐大的醫(yī)療機構(gòu)發(fā)起挑戰(zhàn)。他所表現(xiàn)出的柔弱無助讓人們想起他的當事人，那位不能到場的、此刻正躺在病床上、再也無法醒來的可憐女士。

他成功地削弱了剛才那場雄辯所產(chǎn)生的影響力。

四無君注意到陪審團已經(jīng)有所反應(yīng)。沐流塵的聲音并不大，這也是他的策略之一，為了聽清他的辯詞，陪審團不得不集中注意力，聚精會神地聆聽他的最后陳述。

“我想用偉大這個詞來形容羅太太，但是對不起，我失敗了。她并不偉大。她不是居里夫人或者弗洛倫德·南丁格爾。她是一名廚師，一位女仆，食品和生活用品進貨員，女裁縫，看門人，園林工人，保育員，企業(yè)主，汽車司機……她和在座的各位一樣，是一名普通人，一個盡情享受生活、充滿活力的人，愛好在周末打網(wǎng)球，有時去劃單人艇。她是那么年輕。她不同于阿米莉·艾爾哈特這頭鷹，她是在飛行中被擊落的小麻雀?！?/br>
“什么是人的生命價值？健全的生命值多少錢？”沐流塵輕聲問道，他把雙手搭在陪審席欄桿上，停頓了一下，“這將由你們來決定?！?/br>
“羅太太的生命值多少錢？標價是多少？這也將由你們來決定?！?/br>
“我相信你們會做出公正的裁決，謝謝你們。”

完全不同于之前人們所聽到的雄辯，沐流塵選擇采用最質(zhì)樸的方式完成了他的最終陳述。沒有掌聲。靜穆的氣氛籠罩了法庭，所有人都一言不發(fā)地坐著，一動不動。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

四無君注視著沐流塵慢慢地從陪審團面前走過，凝視著每一位陪審員的眼睛。

四無君相信他們不會拒絕他的請求。

大約二十分鐘之后，陪審團回到七號法庭。陪審長將一張紙條交給了法官先生。

宣告最終結(jié)果的時刻來臨了。

“你確定么？”法官展開紙條，看了一眼陪審長。

“確定?！迸銓忛L回答。

法官清了清嗓子，大聲朗讀道：“陪審團做出了有利于原告的裁決，原告將獲得實際賠償金額三十萬美元。”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讓法庭上所有的目光都射向他手上的那張紙。

全場一片寂靜。

法官再次清了清嗓子，“同時，原告將獲得懲罰性賠償金額，五百八十萬美元。”

頓時，法庭上響起了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比原告的要求還高出了八十萬美元。

這是目前為止，此類案件獲得的最高賠償金額。

四無君微笑了一下，這個結(jié)果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看到沐流塵從原告律師席上站起來，向法官與陪審員們點頭致謝。他被記者包圍著向外走去，臉上始終保持著溫和的笑容，一如僥幸打贏了官司的后生晚輩所應(yīng)有的表現(xiàn)。他甚至還和被告方的律師握了握手，在媒體面前，對方不得不接受他友好的表示。

沐流塵的表現(xiàn)，從頭到尾，都無懈可擊。

四無君跟在人群后面，慢慢地走出法庭，他靠在法院大樓門前的羅馬式石柱上，耐心地等到那些記者漸漸散去了，才向他招呼，

“流塵，恭喜。”

“四無君？”沐流塵抬起頭來，他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你怎么會在這里？”

（注：以上案件改編自真實案例1980年美國圣卡特琳醫(yī)院賠償案，原告律師為美國當代著名律師弗蘭克·加爾文，美國律師協(xié)會1988年度“最佳辯護律師獎”得主。）

第四章

河濱大道沿岸，由殖民時期的老式建筑改建而成的酒吧、夜總會和豪華餐廳，是沼澤市夜生活的最佳去處。河畔的劇院和美術(shù)館為這條大道平添了幾許文化意蘊?！帮L檐”就座落在河濱大道上一幢白樓內(nèi)的二層。這是一家典雅的法國式餐廳，裝潢與擺設(shè)卻是中式的，幽靜的燈光下，全部由琉璃制成的餐具散發(fā)著迷人的光澤。

四無君和沐流塵坐在由紅木屏風隔成的雅室內(nèi)，“請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