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成，既瞧不起他沒文化，又瞧不起他對前妻的始亂終棄。但陳母永遠都是理智優(yōu)雅，即使是現(xiàn)在挨著枕頭就能睡著，仍泛起溫暖的笑意：“大成來啦？弟妹好吧？”

“好好?！绷_成苦笑，“都好。”

陳母邊往臥室里走邊道：“今天做了幾個大手術，我有點累了，去睡了啊，你們慢慢聊。”回身探出頭來，關切地道，“大成啊，你也早點回家，免得弟妹難受，身邊沒人?！?/br>
羅成慢慢站起身：“是啊，是啊?！彼榷嗔司疲炖镎f著要走，目光卻發(fā)直。

陳父忙攙他：“你沒事吧？”

“沒事，我沒喝多?！绷_成跌跌撞撞往外拖著步子，“太晚了我得回家，要不然她不定又得怎么鬧。唉——我走了，走了。”

陳父把羅成送到門口，又說了好一會話，直到陳紀衡把桌子收拾出來，鋪好沙發(fā)床，這才回屋。

陳母洗完澡，鄙夷地道：“他后悔啦？活該！梁雅蘭多好個人，還給他生倆兒子，說離就離，心都被狗吃了?！?/br>
陳父道：“行啦，一家有一家的情況，你不了解，別亂說。”

陳母對這種違反世俗道德的行為極為譴責：“還用了解什么？陳世美！看他大兒子，偷雞摸狗不好好學習，這就是現(xiàn)世報?！?/br>
“二兒子不是挺好的嘛?！标惛赴雅P室門關上，夫妻兩人談話的聲音從門縫一絲一縷地透出來，“倆孩子有一個出息的就行?！?/br>
“咱家這倆呢？”陳母突然問，“那個……”

陳紀衡本來都睡下了，驀地睜開眼睛，聽見父親隱約地回答：“還行……情緒沒有波動……斷了吧……”

“日記……”

“不寫了。”

臥室里沉默良久，母親的語音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那還得多留意。唉，女大十八變，越來越難管了?！鳖D了頓，又問道，“紀衡呢？”

“還行……第一……”后面的陳紀衡就聽不清了。

陳父陳母聊來聊去，女兒身上出現(xiàn)點小插曲，不過也算結束了，剩下的日子自然按部就班過下去。他們厭惡一切改變，有一點打破生活節(jié)奏的事情發(fā)生都會難以容忍?？墒侨松褪瞧鹌鸱吒叩偷?，如果平淡如同一條直線，從這頭一眼望見那頭，那還有什么趣味？那也就不是生活了。

女兒的早戀暫時告一段落，這次的問題，出現(xiàn)在兒子身上。

陳紀衡看見第一次摸底考試全年組大排名時，心都是涼的，像被初冬時的雨夾雪澆個徹徹底底。他習慣性地在前三名里找陳紀衡這三個字，卻沒發(fā)現(xiàn)。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又認真瞧了兩遍，確定沒有，目光不由自主往下溜。

前五名，還沒有。陳紀衡的心沉了下去，仿佛吞了個鉛塊。目光繼續(xù)往下溜。

在第十一名上，明晃晃的三個字——陳紀衡。

陳紀衡頭腦里一片空白，他幾乎找不到這個姓名跟自己有什么絕對的關系，好像那是另外一個人，或者自己是另外一個人。

耳邊傳來模模糊糊的說話聲，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聽也聽不真切：“第一名是誰呀？這次……”

“趙梓倩哎，你班的?！?/br>
“不是陳紀衡？”

“不是呀，換人了，反正都是你班的。”

“我第幾？……”

“你都二十多了……”

陳紀衡盯著墻上貼的那張紙，大紅的顏色頭一回這般刺眼，令他有一種強烈的、要把它一把撕下來的沖動。他想大吼一聲：“別看了！看什么看！”想用刀子把自己名字一寸一寸割下來，想把旁邊竊笑的兩個女生的嘴堵上，想……

但他終究什么也沒做。他慢慢轉(zhuǎn)過身，從人群里擠出來，茫然地往前邁步，他的耳邊嗡嗡地響，響得他心煩意亂焦躁難安。

“哎——”有人喚了一聲。

陳紀衡沒有理會。

“哎！”那人提高聲音，同時，陳紀衡的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停住腳步，回頭，眼光凝在那人身上。

趙梓倩被陳紀衡的表情嚇了一跳，有點尷尬地說：“我就是……你好像沒考好……”

“是啊?！标惣o衡鎮(zhèn)靜下來，迅速露出個微笑，把方才的失意和憤懣隱藏在笑容背后，快得讓趙梓倩以為剛才是自己眼花，“這次你是第一名啊，恭喜?！弊詈髢蓚€字說得萬分誠摯。

趙梓倩的臉紅了：“只是偶然吧，你加加油就能拿回第一了?！?/br>
“何必呢？”陳紀衡淡淡地道，“總在上面也很累，我怕冷。”

陳紀衡促狹地眨眨眼，使得趙梓倩沒辦法不覺得他是在開玩笑，對這種淡泊名利的瀟灑態(tài)度簡直有點崇拜了。她卻看不到，陳紀衡一轉(zhuǎn)身，笑容就凍結在臉上，他的目光憤怒而兇狠，在心里痛罵：“傻逼，問你媽啊問！”

可惜對考砸了的陳紀衡表示關心的，不只是趙梓倩一個人。從他沿著走廊回到班級的短短路程，就有超過六個人跟他打招呼，順便問道：“哎，你這次可沒考好，第一怎么是趙梓倩啦？”

陳紀衡笑得臉上肌rou僵硬，緊緊攥著拳頭，指甲險些扣到手心的rou里，才保證沒有拎起書包從學校逃出去。

老師上課都不放過他：“我們班這次總體來說成績不錯，但也有個別同學出現(xiàn)明顯的下滑，陳紀衡……”

坐在座位上的陳紀衡迎上同學們投過來的各種各樣的目光，竭力讓自己面無表情。

自習課陳紀衡沒有上，他跑到樓后去，躲在茂密的大葉楊底下。此時他已經(jīng)從考試失利的震驚和沮喪之中冷靜下來，把所有科目的分數(shù)在心里滾了好幾個來回。這次的確沒考好，哪一門都不好，和以前都有差距，但以政治為最多。他總出去看電影，沒有在自習課上保質(zhì)保量地進行學習，看樣子還是非常影響成績。以前還是太過自信了。

陳紀衡前前后后分析一通，好受一點，剛吐出口濁氣，聽到有人喊他：“陳紀衡！嘿，一猜你就在這里！”

孫建軍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滿面春風，身后跟著悄無聲息的田草。孫建軍笑嘻嘻地道：“走啊走啊，今天放新電影，周潤發(fā)的，哈哈，你偶像?！?/br>
陳紀衡下定決心要跟這群人斷絕來往，冷冷地道：“沒空?！鞭D(zhuǎn)身便走。

孫建軍愣了，眨眨眼，攔住陳紀衡：“你怎么啦？吃嗆藥啦？新片，新片你都不看哪？你發(fā)燒??？”

“切。”陳紀衡不屑于回答，快步走開。

孫建軍撓撓頭，有點摸不清頭腦，他心大，也不在乎，還在后面嚷嚷：“哎，那我明天叫你啊，一起看，我等你！”

田草湊上來，努努嘴：“喊什么喊哪，他都不搭理你?！?/br>
“你懂什么？這叫個性。”

“呸?！碧锊菪αR，“還個性？他就是考試沒考好，正憋屈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