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了牙，她被人扯著頭發(fā)提了起來。

    士兵的眼神和從前看見她的黑臉時完全不同，那時他們就像沒有看見這是一個人，沈寒香這才意識到，鞭子抽破了她的衣服，她的肩膀和胳膊在黃沙地里白得刺目。

    這也不是看人的眼神，是打量獵物的眼神。

    就在涼意席卷上肩頭的剎那，沈寒香尖叫了一聲，把孫嚴(yán)武勒得死死的，孫嚴(yán)武快被捂得喘不過氣了，狠狠一腳踹向抓著沈寒香不放的士兵的下盤。

    “放開我娘！畜生！牲口！你們都是牲口！禽獸！”

    官話和外族人嘰里咕嚕的土話糾纏在一起，場面混亂極了。

    這時候一聲喝止，沈寒香的頭發(fā)被松開了，毫無防備地跌坐在地。

    她來不及摸摸頭頂，替孫嚴(yán)武整好衣服，摸了摸他開裂出血的嘴角，視野里出現(xiàn)了一雙皮靴，她記得這雙靴子，抬頭之前，她拉好自己的衣服，扣子都扯壞了，她以交領(lǐng)的方式掩蓋到脖子，才抬起頭。

    “你不能殺他，你們要帶他走?！鄙蚝愎Ｖ弊樱⒅峭庾迦说拈L官，這些天她聽說過他的名字，那些士兵偶爾呵斥俘虜，說這人叫九河，是他們西戎的戰(zhàn)神，正因為有他，所以他們能一次次取勝。

    “不能？”

    沈寒香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珠是湖藍(lán)色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本來是溫順的眼睛，眼神卻冷厲。

    “對，我們家里是大富商，做茶葉生意的，富可敵國，皇帝喝的茶都是我們莊子里吃剩下的?！鄙蚝愦鴼猓幻嫦虢酉氯ピ趺凑f，“用他可以換很多錢。”

    孫嚴(yán)武把頭埋在她的懷里。

    “他是你的兒子，我們可以直接用你換錢。”

    原來他們以為孫嚴(yán)武和她是同一家的，不用留著小的多吃一口糧。沈寒香搖了搖頭，“你們懂什么，他是家中獨苗，我只是個沒地位的妾室。在我們那里，兒子比老婆重要得多?！彼塘丝谕倌?，又改了口，“不對，少爺你懂么？”

    九河遲疑地點了點頭。

    “少爺是家族的繼承人，比妾室重要很多，男人的妻妾都可以換錢，但兒子換得最多。所以，你不能殺他，也不能殺我?！?/br>
    九河算徹底聽懂了，然而他的下巴依然緊繃。

    沈寒香屏住了呼吸，直直看著他，這個時候她的目光不能有半點閃躲，否則外族人會以為她在撒謊。然而她說的也不是謊話，除了孫嚴(yán)武家里是大茶商很有錢以外，都是事實。

    九河抬起手，示意士兵收起兵器。

    沈寒香身體一軟，孫嚴(yán)武想撐住她，但個子不夠，很是吃力。

    橫地里伸出一條壯實的胳膊，扯住沈寒香的手臂，將昏睡過去的女人抱在懷里。孫嚴(yán)武猛地像頭幼狼撲上去，試圖咬住九河的手臂。

    九河不躲不避，孫嚴(yán)武卻差點崩了牙，跌坐在地，被士兵架起重新塞進囚車?yán)铩?/br>
    這一次他們真的要被送到西戎人的陣地了，孫嚴(yán)武沒什么力氣地趴在欄桿上，有人過來塞給他土豆，他自嘲地坐著，吃飽了就朝士兵亂嚎幾句“放了我娘”，到天黑時候，他還沒有看到沈寒香回來，心里涌起一股掏心窩的難受，不由得彎身把吃太多的土豆都吐了個干凈。

    這天晚上軍隊沒有照例停下休息。

    醒來時軍隊還在前進，沈寒香發(fā)現(xiàn)自己在馬車?yán)?，她的衣服還完好，雖然本來就破破爛爛的。這讓她稍微安心了些，馬車很窄，只有她一個人。行進速度不慢，顛簸讓她渾身的鞭傷都叫囂起來。

    她縮在馬車?yán)铮p膝并攏地屈在角落里，微弱的光從門和窗的縫隙里透入一些。

    嘴唇一抿起就尖銳地痛，昏暗的環(huán)境隱隱約約讓她覺得像眼盲的時候，孟良清在她耳朵邊上說，“過來，別怕，我牽著你。”

    眼角的淚水一點點潤濕她的臉，留下一道泥痕。

    忽然馬車停了下來，沈寒香忙拭去淚痕，沒來得及起身，門已經(jīng)打開。

    “醒了？”九河說話的腔調(diào)輕佻。

    沈寒香不說話，看到他手里端著一碗清水，下意識抿了抿干燥皴裂的嘴唇，嘗到了唇上的血腥氣。

    “要喝嗎？”男人笑了笑，抬高手里的碗。

    沈寒香吞咽了一下。

    “給你。”

    清水在她眼前，水面上波紋微微漾開，沈寒香還有些愣怔，不相信自己的好運。

    九河把碗向前遞了遞，看著沈寒香小口喝起來，忽然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那笑聲震得沈寒香的耳朵發(fā)痛。

    “我們西戎人是不喜歡虐待女人的?！?/br>
    一股憤怒讓沈寒香忘了喝水，男人看出她有話要說。

    “你們是外族人，我們沒把你們當(dāng)人。”九河道，“你們也不會把我們當(dāng)做同類，否則就不會把我們趕到關(guān)外，看看你們擁有的疆土，和我們的，干旱，苦寒，都是你們給我們的?！?/br>
    九河沒有多說，似乎不屑于向一個女人說更多，就在他要出門的時候，沈寒香的目光在手里的碗和門簾之間徘徊了片刻，抓住這微渺的機會，大聲說，“我有個請求！”

    高大的外族人背影停了停。

    “我要我兒子。讓他和我呆在一起，他太小了?！鄙蚝泐D了頓，又補充道，“要是他死了，你們就換不到錢了。”

    九河的低笑聽起來像某種嘲諷。

    然而他抬起手，沉聲道，“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沒有了哦＝。＝

    ☆、九十九

    不到半個時辰，孫嚴(yán)武就被送到沈寒香的跟前，她正半瞇著眼睛歪在馬車?yán)?。這是一輛太窄小的馬車，多了孫嚴(yán)武一個都顯得擁擠。

    見到孫嚴(yán)武，沈寒香立刻坐起身來。

    “過來。”她向他招手。

    孫嚴(yán)武就像依賴自己的母親一樣，和沈寒香靠在一塊兒，接下去的時日，直至獲救之前，他都要以她兒子的身份去配合她的行動了。不知為什么，孫嚴(yán)武覺得，沈寒香一定會有些行動，她救下他的舉動讓他覺得她不是個尋常的深閨女子。

    在九河吩咐的馬車?yán)铮磺徐o謐而讓人安心，三餐都有人送來，干凈的食物和水是最實在的東西。

    沈寒香總讓孫嚴(yán)武先吃，等他吃飽之后，她再緩慢地用些。孫嚴(yán)武看得出她胃口不好，于是問，“從前你家里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吧？”

    沈寒香想到凋零沒落那些年的沈家，笑了笑，“猜錯了?！?/br>
    “那你怎么吃不慣？”孫嚴(yán)武理直氣壯地辯駁。

    “在家里我就挑食。”

    “挑食不好?！睂O嚴(yán)武擰了擰眉頭。

    沈寒香撐著木板坐起來，勉強又吃了一些，孫嚴(yán)武在旁看著，她用手拈起兩片羊rou片，塞在面餅里，和著水在口中緩慢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