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進(jìn)來。沈思凈臉漱口完畢，又就著對方的手喝了小半碗粥，隨口問道：“王爺去了何處？”

侍從一邊取來外衫幫沈思披上一邊殷勤答道：“王爺正在大帳和幾位將軍議事，中間打發(fā)人過來看了公子兩次，聽說公子未醒，便只吩咐不許吵到您，還說待您醒了先喝碗藥粥墊墊，等那頭忙完了，就回來陪公子一起用晚膳?！?/br>
沈思胡亂套上鞋子，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何必來來回回折騰，沒得麻煩。我過去找他便是，晚膳也直接在那邊一道吃了?！弊叱鰩撞剑殖o跟在身后的侍從擺了擺手，“難得好天氣，你也偷偷懶吧，不必跟著了。”

出了門口，遠(yuǎn)遠(yuǎn)瞧見幾名馬夫抬著草料朝馬廄方向走去，沈思一時興起，也信步跟了過去。他是個懂馬、愛馬之人，對自己的坐騎戰(zhàn)風(fēng)向來照顧得無微不至，從前還常?；煸隈R夫里頭打著赤膊給小馬沖水刷毛。

見那些馬夫忙得熱火朝天，沈思也有心上前幫一把手，可馬夫們哪里敢勞動他的大駕，當(dāng)即將其團(tuán)團(tuán)圍住扶到了一邊：“沈公子，使不得，這等粗重活計萬萬不敢勞您動手，萬一王爺怪罪下來，誰都擔(dān)待不起。”

沈思無奈，只好訕訕退到一旁看著眾人勞作。他眼光無意間掃過，見角落位置單獨栓了幾匹小馬，不覺好奇地走到近前打量起來。那幾匹馬身軀粗壯頭大頸短，皮毛既粗且厚，蹄質(zhì)堅硬，呈小巧的圓墩形，與晉軍普遍騎乘的三河馬有明顯區(qū)別，看模樣倒像是來自韃靼東部的百岔鐵蹄馬?？蓵x軍中怎么會突然冒出幾匹韃靼馬來？

正自納悶著，一名馬夫竟主動湊過來搭話道：“嘿嘿，公子別看這馬其貌不揚，毛色粗糙雜亂，韃靼騎兵沖鋒陷陣可全靠它了。作為戰(zhàn)馬絕對是一等一的勇猛，蹄子揚起來便是狐狼的腦殼也能輕易踢碎?！?/br>
沈思有心從他嘴里打聽些消息，因此故意裝出驚訝的模樣：“真有這般厲害？照此說來不單單人，連馬也是不可貌相的。只不過……”他繞到側(cè)面伸手一指，“看這些馬糞便干燥，口有殘渣，尾部蔫蔫下垂連蚊蠅螫擾也懶得理會，莫不是生病了吧？”

馬夫不知有詐，滿不在乎地笑著回道：“公子多慮了，任是再好的馬，經(jīng)過長途跋涉又驟然來在并不熟識的環(huán)境之中，多少總會有幾日不適，待歇過勁來也就好了?！?/br>
沈思點點頭，心里已然有數(shù)了。看來這些馬不但來自韃靼，還是近幾日剛剛才來的，那騎馬而來的家伙們又都是些什么人呢？忽然間，腦海中有東西微微一閃，對，還有那只交到晉王手里的白玉簪，到底在哪里見過？

沈思手握空拳輕輕敲打的額頭，在記憶中一寸一寸翻找著，是了，是了，那一日晉王書房之中，戈小白妒意橫生非要與自己比拼棋藝，卻輸?shù)靡粩⊥康?，以至出得門去差點一腳踏空摔下臺階，當(dāng)時他頭上所戴的，不正是那支簪子……

沈思的眉頭越皺越緊，戈小白早得晉王恩典隨著使節(jié)寶音一同回去韃靼了，平白無故的為何又要派人帶著信物來見晉王？是單純的問候？不像，韃靼晉原之間山高路遠(yuǎn)，此時又非年非節(jié)，沒人會為此大費周折。那么是有事相求？也不像，戈小白早該聽說朝廷百萬大軍即將殺到的消息，想也知道晉王如今正疲于應(yīng)戰(zhàn)無暇旁顧，以戈小白那副玲瓏心肝又豈會不分時機地自討沒趣？排除這兩種可能，就只剩沈思最擔(dān)心的一條了，該不會……是示警來的吧……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沈思急匆匆朝晉王大帳跑了去?？煲拷鼤r，他刻意放緩腳步調(diào)整呼吸，裝作十分悠閑的模樣主動與幾名相熟侍衛(wèi)招呼道：“咦，張大哥，李大哥，今日輪到你二人值守嗎？辛苦了?！?/br>
張、李二人見是沈思，急忙笑道：“哪里哪里，為主上效力乃是我等分內(nèi)之事。公子可是來見王爺?shù)模繉傧逻@就替您通稟?！?/br>
“誒，何必麻煩，跑來跑去轉(zhuǎn)眼又是一身臭汗，我自己進(jìn)去就好了，難不成王爺還會將我趕出來？”他這邊神色自如，侍衛(wèi)們自然也不覺有異。再說以晉王與沈思二人的關(guān)系，有些規(guī)矩不理也罷了。

輕輕松松混過侍衛(wèi)，沈思并未徑直闖進(jìn)去，走到門口，他假裝腰帶上的結(jié)扣被木刺勾到，站在那不緊不慢解了起來，同時耳朵豎起留意偷聽著帳內(nèi)的只言片語。

室內(nèi)大約五六個人，貌似在爭論著什么。只聽一人憤然說道：“這布先到底是漢人生的，著實要比哈里巴詭計多端，選擇從榆林衛(wèi)突進(jìn)，明顯是吃定了晉原與朝廷兩虎相爭，誰也沒有多余的力氣圍堵他。依我看切不可教他遂了心意，否則白白給那些韃靼狗賊看了笑話！”

另一人顯然與他意見相左：“詹大人先消消火氣，要知道大周是小皇帝衛(wèi)先的，看笑話也是看他的笑話。縱是韃靼人想要燒殺搶掠，總不至落到我晉地百姓頭上。再說靠近榆林衛(wèi)的葭州只有區(qū)區(qū)數(shù)千守軍，即便想出戰(zhàn)，也是力有不逮啊?！?/br>
沉默片刻，不知是誰嘆了口氣：“葭州距榆林衛(wèi)只有一百余里，快馬輕騎半日便可抵達(dá)，只怕榆林衛(wèi)一破，葭州也難保了。”

有人怯怯提議道：“如若命葭州守軍后撤兩百里，死守汾陽，總可保晉原萬無一失。只不過……如此一來韃靼大軍便可暢通無阻直掃延州府，再撲西安府，那中原腹地被攻破也為期不遠(yuǎn)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不休，或戰(zhàn)或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只是從始至終都沒聽見晉王開口。沈思正想再多探聽一些內(nèi)情，忽然簾籠卷起，有侍從手捧著茶盤低頭走出來，差點與沈思撞了個滿懷。

一只茶杯蓋被碰翻在地，響聲驚動了帳內(nèi)諸人，幾道目光齊刷刷投向門口，沈思趕緊輕喚了一聲：“守之，可是在談?wù)?jīng)事？”

晉王見了沈思，當(dāng)即起身將人迎入帳內(nèi)，又安頓在了椅子上坐好，這才柔聲訓(xùn)道：“大熱天你跑出來做什么？真是緩過一口氣來便不老實，合該叫你在床上多躺幾天，多吃些苦頭才好。”

沈思不以為意：“閑得太久骨頭縫都快銹蝕了，便想活動活動，順便同你一道吃晚飯。幾位繼續(xù)談?wù)掳?，我坐著略歇歇。?/br>
幾名將領(lǐng)紛紛看向晉王，晉王假作不經(jīng)意地隨手蓋住地圖：“今日也談得差不多了，都各自回營去用膳吧。正好容本王多思量思量，此事……稍后再作定奪！”

沈思偷眼打量著晉王的神色，又逐個掃視過眾將領(lǐng)，聯(lián)系之前種種及偷聽到的一席對話，心里漸漸有了推斷……

吃罷晚飯，晉王特意牽著沈思繞到后方山坡上慢悠悠轉(zhuǎn)了一圈。一則怕沈思久坐影響消化，再則難得雨后涼爽，也可趁機呼吸呼吸山間的清新氣息。

樹蔭底下長滿了狗尾草，一大片一大片綠油油起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