咐兩名侍從留下好生照看著,自己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接連躺了好些日子，沈思只覺渾身筋骨都松散了，醫(yī)官們又不許他下床走動，從早到晚除了休息就是休息，此刻根本沒有半分睡意。待晉王的腳步聲遠(yuǎn)了，他又一掀被子坐了起來，左右百無聊賴，便指使侍從取本書來給他解悶。侍從倒也激靈，知道沈公子肚子里墨水不多，只酷愛打仗，故特地找了本兵書給他。

沈思接書在手，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句：“今日外頭亂糟糟的，也不知詹、譚兩位將軍都在忙些什么？”

那侍從想也不想便從容應(yīng)對道：“一切有王爺做主，公子只管放寬心，襄樊郡王那頭兒平靜得很，并無任何異狀。公子既然醒著，屬下這就去將藥端來，還請公子稍候片刻。”

聽他這般說話，沈思便知定是晉王提前知會過不許在自己面前多言的，反正再打聽也是白費功夫，于是只淡淡“嗯”了一聲，便低頭翻看起了那本兵書。

隱隱約約間，那侍從好像挑起簾攏走了出去，可不過片刻光景，室內(nèi)又響起了故意放低的腳步聲。沈思是習(xí)武之人，耳力照一般人敏銳許多，但他只當(dāng)對方是落了什么東西，也未放在心上。誰知那腳步聲竟一路徑直向床塌邊行了來，察覺到不對勁，沈思狐疑地抬起頭，只見床邊立著的人影雖是侍從打扮，身形卻照之前的兩人細(xì)瘦了許多，再看向那張臉，沈思不禁驚訝地叫出了聲：“你……”

來人竟是牛黃！更為確切地說，來人的面容五官確系牛黃，可氣度舉止卻與沈思熟知的那個牛黃大相徑庭，原本掛在眉宇間的謙卑、殷勤和討好全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嚴(yán)肅和剛毅。

沈思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回手去摸自己的佩劍，可他傷了這些日子，晉王自然不會準(zhǔn)許房間里放有兵器。就在他打算挺身而上舉拳揮向牛黃的時候，牛黃忽然手腕輕抖，些許紫色粉末自掌心揮灑出來，散落空中，沈思只聞見一股淡淡的花草香氣，再想屏住呼吸已來不及了，他身體瞬間癱軟下來，神智雖是清醒的，可手腳四肢皆不受控制，連聲音也發(fā)不出。

牛黃緊趕一步接住沈思，小心將其扶回床上安置好，又抓過沈思手腕把在脈門上探診一番，末了放心地點了點頭：“還好，全賴公子根基硬朗才能逃過此劫，實乃萬幸?！?/br>
說話間他從懷里摸出一個紙包并一支做工極為精巧的穿云箭放在了沈思床頭：“你我二人各為其主，許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還望公子勿怪。我家主人想待公子身體復(fù)原之后與你相約一見，若公子應(yīng)允，屆時可以鳴炮為號。小的先行告辭了，公子保重！”

話音未落，他袖口朝沈思面上一拂，待到淡淡香氣掃過，又悄無聲息隱去了身影。

片刻之后，知覺恢復(fù)了，沈思撐著床沿坐起身來，目光落到了牛黃留在床頭的紙包上。伸手扯開一看，里頭竟然裝著滿滿一大包果子酥糖，記憶中零星的字句不覺浮現(xiàn)耳畔“……想不到公子你外表高大英武，卻喜歡這種香香甜甜的吃食……公子你出身富貴，吃慣了各色山珍海味，想必是瞧不起我們這種鄉(xiāng)野小食的，但若你吃上一次，保管這輩子都忘不掉……我想著，若是哪日我鄉(xiāng)里有兄弟叔伯遠(yuǎn)行來此，便可托他們稍上一包酥糖送給公子，雖不是什么值錢東西，到底也是份心意……”明明全是假的，卻輕而易舉騙得他信以為真了！

沈思越想越煩躁，抓起那包酥糖大力摜在地上，恨不能踏上去多踩兩腳。不想這一下用力過猛，牽扯到傷處，整個人伏在床邊劇烈咳嗽起來，直咳得喉嚨里腥氣上竄，胸口似重錘不斷擊打一般，劇痛難當(dāng)。

侍從端著藥剛走到門口，聽見動靜不對急忙沖了進(jìn)來，慌慌張張地被門簾絆了個趔趄，人雖沒跌倒，藥碗?yún)s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他也顧不上許多，只管小跑到床邊幫沈思不住摩挲著后背順氣。

好容易咳嗽止住了，沈思的力氣也耗去了大半，衣領(lǐng)后背全都被冷汗?jié)裢?，趴在那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侍從見狀焦急萬分：“公子且忍忍，屬下這就去喚醫(yī)官來。”

見侍從拔腿要往外跑，沈思咬牙吼出兩個字：“回來！”喘息片刻，他目光掃了一眼滿地的糖渣和碎片，“先……把地上收拾干凈……別給王爺看見……”

那塊神秘令牌的主人到底是何身份還不得而知，殺害jiejie的兇手是否與衛(wèi)悠有關(guān)也還不能妄下斷言，沈思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事給晉王平添煩惱。至于牛黃……他既然能輕松出入晉王府邸不被察覺，那偷偷潛入軍營自然也并非難事，還好他并未作出什么害人的舉動，為今之計，也只能提醒各處守衛(wèi)多加防范了。

趁侍從打掃的功夫，沈思撿起牛黃留下那支穿云箭小心藏了起來。想到牛黃口中所說的主人，沈思倒有許多話很想當(dāng)面去問一問，只是還不急于一時罷了……

自那神秘的白玉簪子出現(xiàn)之后，晉王似乎忙碌了不少，他自然沒當(dāng)著沈思的面表現(xiàn)出來，反而是愈發(fā)的耐心周到了，只消沈思這頭一睜開眼睛，他總能及時出現(xiàn)在沈思面前，無論端水送藥，穿戴洗漱，樁樁件件大小事體都盡可能地親力親為著。

可在沈思看來，晉王故作輕松的神態(tài)底下，好似藏著揮之不去的焦躁與憂慮。

又過了十來天，沈思已經(jīng)恢復(fù)得面色紅潤、行動自如了，有時帳內(nèi)歇得悶了，還會在營地里到處走走，看看兵士們整裝cao練。只不過在晉王的嚴(yán)密監(jiān)管下，每日仍要大碗大碗往肚子灌各種藥湯補品，習(xí)武練劍更是想也別想。

時值仲夏，天氣漸漸悶熱起來，吳牛喘月，椅席炙手，炎炎火日爍石流金，地面被炙烤得猶如蒸籠一般，人走上去恨不能立時脫掉一層皮rou，連地縫間生長的小草小花都焦枯得泛起了黃斑。

因是重傷初愈，又日日閑散無事，接連幾晚沈思總被熱得睡意全無，胸口煩悶，即便勉強睡下去了，很快又會被后面山谷里時不時傳來的蛙鳴聲吵醒，之后就只能大睜著眼睛硬挺到天亮了。

先前他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時，晉王為了方便照料每日與他同榻而眠，如今他精神大好了，晉王也完全沒有分寢的意思。為了不耽誤晉王休息，他便是醒著也不肯輕易翻身挪動，偶爾傷處發(fā)癢想要咳嗽，也是極力忍著。

出生近二十年，這徹夜失眠的苦頭他還是第一次嘗，可有時借著月色看一眼晉王暢意酣眠的側(cè)臉，又有那么一絲絲欣慰，再辛苦也照樣甘之如飴。

好在早起一場瓢潑大雨暫時將濁氣洗刷殆盡，難得清涼了半日，沈思總算美美睡了一大覺，直睡得神清氣爽，睜開眼時，已到了日落西山的時辰。

聽見聲響，侍從當(dāng)即端了一直溫著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