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錯的。

鎮(zhèn)紙底下還壓著張皺了的信紙，晉王無意間余光掃過，但見上頭寫著寥寥數(shù)語：伯齡吾兄硯右，歲月不居，時節(jié)如流，自京師一別已有數(shù)月，殊深馳系。今冒昧致書，蓋因……

信只寫到這兒，后面都是筆頭胡亂甩上去留下的大塊墨跡，足見寫信人心緒之煩亂。晉王認(rèn)得，那正是沈思的字跡，運筆略顯笨拙，每一下都有用力過猛之嫌?？磥砩蛩际窍雽懶旁儐栃l(wèi)悠寧城一事，可不知為何又放棄了。

晉王冷冷瞇起眼睛，捏筆的手指漸漸發(fā)力，只聽得“咔嚓”一聲脆響，筆桿竟生生斷成了兩截……

第44章亂紛紛，春風(fēng)一等少年心

晉原地界多得是能人異士,晉王這頭征召名醫(yī)的消息一傳出去,各方各派的高手大能們便絡(luò)繹不絕聚向了王府，排隊等著給沈三公子瞧病。什么百年人參、千年靈芝、林林總總的古法偏方更是取之不竭。至于診斷的結(jié)果,每個人在沈思面前都諱莫如深地打著哈哈開解說：“公子莫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只需慢慢調(diào)理即可?！?/br>
看晉王日復(fù)一日引著新人過來,沈思心里也有幾分明白。任憑醫(yī)術(shù)再高明，藥材再珍稀,畢竟治病治不了命。若真有得挽救，又何須輪番不停地?fù)Q大夫呢。

沈執(zhí)在客棧安心住了下來，一應(yīng)飲食起居都由沈思親自照顧著,半點不肯假手他人。與其說是弟弟在照料哥哥,不如說是哥哥在陪伴著弟弟，兄弟倆能相聚在一處的時光逐日減少，每時每刻都顯得彌足珍貴。短短兩三個月的功夫，沈執(zhí)迅速消瘦可下去，遠(yuǎn)遠(yuǎn)看去幾乎就是一具包裹了薄薄皮rou的骨架，仿佛風(fēng)一吹就會攔腰折斷。沈思自己吃不好、睡不好，也煎熬得整整瘦了一圈。

遇上三哥精神尚佳的時候，沈思也會駕著馬車帶他在城里轉(zhuǎn)轉(zhuǎn)，或是到劉谷山下領(lǐng)略一番晉地風(fēng)光。若是天氣晴好，沈思還會將椅子架在溪邊，和三哥并肩垂釣開懷暢談，三哥喝茶，沈思飲酒，都是一般的怡然愜意。只可惜，常常坐不到半個時辰三哥就疲憊不堪地昏昏欲睡了。

年關(guān)將至，小皇帝正在加緊步伐從各地征調(diào)人馬，說是要集結(jié)百萬大軍齊攻晉原，務(wù)求一鼓作氣永絕后患。大都督柳茂的兩個侄子柳生、柳元都被派做了先鋒以供衛(wèi)悠驅(qū)策。

局勢動蕩人心惶惶，向來歌舞升平的晉陽城也不得已實行了宵禁，四城門每日只開放幾個時辰，來往人等也全都要經(jīng)過嚴(yán)格的盤查。

臨近除夕那幾日，三哥病情突然加重，已然是臥床不起了，沈思從早到晚都守在哥哥的病榻前，片刻不曾離開。

沒有沈思陪伴身邊，晉王做什么都索然無味，大年夜這頓團(tuán)圓飯也注定吃不出往年的熱鬧景象。酒宴當(dāng)晚王妃與郡主都身著了盛裝，后園各位公子也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席間戈小白cao琴，張錦玉起舞，胡不喜插科打諢，再輔以珍饈佳肴，樁樁件件全是為了哄晉王開心。晉王不忍無辜眾人一番好意，自是滿臉笑容地飲酒作樂著，對于諸公子花目繁多的敬酒、勸酒也都來者不拒。可細(xì)心人一眼就看得出，王爺?shù)男亩褚馊徊辉谙稀?/br>
說的是團(tuán)圓守歲，可亥時未到，晉王就借口醉酒燥熱要去后堂更衣而一去不返了。主角不在，王妃也沒了陪坐下去的必要，她與眾公子們客套了幾句吉祥話，便帶著郡主起身離去了。

轉(zhuǎn)眼間酒菜也涼了、燈火也殘了，眾人醉的醉散的散，不多時偌大的暖閣里便只剩下了顧影自憐的戈小白和借酒澆愁的張錦玉。

張錦玉一杯接一杯喝著悶酒，被醉意熏染得兩腮緋紅嬌艷欲滴，他猶覺不過癮，干脆擎起酒壺往喉嚨里灌去。一個不留神，酒液流入氣管，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直咳得雙眼泛起了斑斑淚光。想想這孤獨凄清的大年夜，想想自己費盡心思梳洗打扮排練歌舞卻沒人欣賞，他一時悲從中來，滿心委屈，竟至捂著臉頰“嗚嗚嗚”哭出了聲。

隨身小童嚇得手足無措，忙不迭勸著：“公子，公子萬萬不可，這大年下的哭鼻子著實不吉利，若是惹王爺怪罪下來，咱們可擔(dān)待不起啊?！?/br>
戈小白冷眼旁觀著，非但不勸，反“咯咯”譏笑起來：“哼，哭有什么用？你哭得兇王爺就會回來了？哭得兇就能重拾恩寵？現(xiàn)如今王爺心里早就沒有你我的立足之地了，哭哭啼啼只會招人厭煩?！?/br>
張錦玉狠狠瞪了戈小白一眼，將手里酒壺“啪”一聲摔在地上，還不解氣地拿靴底碾壓著：“別人家養(yǎng)貓養(yǎng)狗養(yǎng)八哥，他偏養(yǎng)狐貍，可見骨子里就是只徹頭徹尾的sao狐貍，迎風(fēng)都能臭出十里！成日里‘守之守之’地叫喚，好像合府只他一人會說話似的。切，都是關(guān)起門來干那檔子事兒，誰又比誰高貴多少！”

兩個小童念叨著“歲歲平安，歲歲平安”慌忙去收地上的碎片。戈小白驚訝地望向張錦玉，又唯恐天下不亂地拍起了巴掌：“罵得好罵得妙，連我心頭這口惡氣都跟著一并解了。阿玉，從前我看你總覺得不甚順眼，可今日不知為何，竟親切了許多。哈哈哈，你這瘋瘋癲癲罵人的模樣倒是頗有情致?！?/br>
“得了，越是這般講話越顯得你我可憐……”張錦玉把玩著空酒杯，幽幽嘆了口氣，“唉，回想起剛進(jìn)府的時候，我十六，你十七，都是風(fēng)華正茂，整天介為了拔個頭籌斗來斗去，又是何苦呢。現(xiàn)在好了，憑空冒出個沈念卿，把王爺?shù)男陌』陜喊《冀o勾走了，人家喝酒吃rou，你我二人連口湯渣都撈不到。你說說，這世上要是沒有沈念卿該多好？我啊，有時候真恨不得一杯鴆酒送他去見閻王……”

“噓！”戈小白知道他是醉了，急忙制止，“這話不能亂說，當(dāng)心隔墻還有耳！”

話音未落，忽聽得暖閣窗外傳來窸窸窣窣腳步聲響。戈小白一驚，三兩步走到窗前猛地推開窗扇朝外望去，出乎意料，四周并沒看見人影，只窗臺上的積雪被碰落了大半，浮雪上還殘留著幾絲紅色絨毛。窗外小路上足跡凌亂，也分辨不出哪些是新印上去的。

戈小白霎時醒了酒，轉(zhuǎn)身去推張錦玉：“方才你可瞧見窗外有人？”

張錦玉迷迷糊糊揉著眼睛，大著舌頭反駁他：“人？哪兒來得人？你我早就是門前冷落車馬稀了，便是有人，也要圍在那風(fēng)頭無兩的沈公子身邊啊。”

戈小白丟下他不管，又將目光投向旁邊伺候的兩名小童，見小童也懵懵懂懂直搖頭，他緊緊皺了皺眉頭，沒再多說什么。

晉王前腳從酒席上悄悄溜出來，后腳便迫不及待領(lǐng)著屠莫兒并幾名侍衛(wèi)偷偷出府趕去了沈家三哥居住的客棧。和大街上張燈結(jié)彩鑼鼓喧天的喜慶場面不同，客棧院內(nèi)靜悄悄的，只樓上幾間房跳躍著昏暗的燭火。

晉王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