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襟獵獵作響，臉孔緩緩調(diào)向另一邊，不知望著什么，目光專注而向往。

晉王下了馬，揮開欲上前攙扶的侍衛(wèi)們，深一腳淺一腳朝沈思走去。當(dāng)他終于站上坡頂，與沈思肩并肩眺望遠(yuǎn)方，一瞬間心境豁然開朗山坡的另一側(cè)是陡峭懸崖，崖底蕩漾著一片廣闊靜謐的湖泊。明月出空山，蒼茫云海間，磷光如銀箔零落四散，斑斑點(diǎn)點(diǎn)，湖水盡頭與低垂的云幕連成一線，分不清何處是秋水何處是長天……

正自感概萬千，侍衛(wèi)躬身上前低聲進(jìn)言道：“王爺還請多加小心，此處常年戰(zhàn)亂，人煙稀少，偶有韃靼流寇出沒，還是及早返回營地為好?！?/br>
沈思漫不經(jīng)心瞄過一眼，語氣之中透著隱隱不屑：“疆土是我大周的疆土，王爺是我大周的王爺，哪有坐在自家床榻上卻要懼怕賊人的道理？既然懼怕至此，莫若直接將這大好河山拱手讓人好了，可免去多少擔(dān)憂！”

侍衛(wèi)也是職責(zé)所在，卻劈頭蓋臉遭了一通搶白，難免心生不悅，想分辨兩句，晉王面前又不敢多言，只好忍氣吞聲退至一旁。

晉王知道沈思是性子驕傲有口無心，也不與他一般計較，反而耐心解釋道：“韃靼一族以游牧為生，人強(qiáng)馬壯，無論男女老幼俱能騎善射，路遇飛禽走獸皆可獵而食之，個個是天生的騎兵。單這一條，我漢家男兒萬萬不及。故而近年來韃靼與大周交戰(zhàn)屢屢處于上風(fēng)……”

聽了晉王的話，沈思生硬一笑：“韃靼為何屢屢處于上風(fēng)？皆因其世代居住于風(fēng)云變幻的草原之上，一旦遭遇天災(zāi)、瘟疫，生計便難以維系，只能跑來我大周地界掠奪錢糧馬匹。再則韃靼不似我天朝上邦禮法森嚴(yán)，王位傳承并不遵循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之規(guī)，而是有能者得而居之，部落間也常常為了爭奪草場、牧畜和奴隸紛爭不斷，是以士兵全部身經(jīng)百戰(zhàn)，勇猛異常。”

“哦？”晉王明知故問道，“依念卿的意思，是責(zé)怪我大周子民活得太過安逸了嗎？”

沈思緩緩搖頭嘆道：“子民活得安逸，是我大周國勢昌盛之根本。可王公權(quán)貴與朝廷大員們活得太過安逸，豈不是空養(yǎng)了一群食君之祿的酒囊飯袋？國家之運(yùn)，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遠(yuǎn)的不說，只左軍都督府便充斥著多少紙上談兵腦滿腸肥的家伙？有些不光沒上過戰(zhàn)場，甚至連上馬都要人攙扶。左督顧名璋更加只靠著幾分姿色便被今上盛贊為“明珠美玉”，一路平步青云。此等人物把持著我大周軍務(wù)，如何不被韃靼人欺辱得無有還手之力？”

這話雖有些道理，卻未免使晉王生出了幾分尷尬。說到養(yǎng)尊處優(yōu)安逸享樂，如今大周朝再沒人及得上他了。

晉王雖年過三十，卻依舊保養(yǎng)得當(dāng)，容貌身材不輸翩翩少年郎。于生活起居上，他更是精細(xì)考究到無以復(fù)加，穿要穿衣被天下的湖州絲，用要用香徹肌骨的徽州墨，飲要飲茗冠天下的武夷茶，吃要吃六朝風(fēng)味的金陵鴨……世間的好東西，再沒哪樣是晉王千歲未曾享用過的了。

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就被那黑小子扣上了“酒囊飯袋”的帽子，晉王忍不住低頭將自己周身打量了一番，接著哈哈大笑起來以本王這通身的氣派，就算是酒囊飯袋，也必然是金線織就，玉扣鑲邊，酒囊之中的佳品，飯袋之中的精華……

與晉王的自得其樂不同，此情此景令沈思心里陡然升起了幾分惆悵。人生匆匆數(shù)十載，高低貴賤終有一死，難道真要窩窩囊囊困在王府里去做什么“晉王義子”？他想要的是城頭鉦鼓，鐵馬金鞍，不是玉樓笙歌，紅綃帳暖。可惜如今竟至沙似雪，月如霜，故園東望路茫茫……

正當(dāng)兩人無語相對之時，幾步外荒草掩映處忽然傳來一陣窸窣響動。侍衛(wèi)們立時抽出寶劍，將晉王團(tuán)團(tuán)護(hù)在了當(dāng)中，另有幾人拉開招式戒備著向草叢深處探去，扒開齊腰的灌木細(xì)細(xì)查看，原來是亂石底下躺著一大一小兩只紅狐貍。

那對狐貍應(yīng)是母子，大的死去多時，肢體早已僵硬，身下依稀可見大量干涸的血跡。小的貌似才出生沒多久，只比男子手掌大出些許，腹部雪白，眼珠兒晶亮，通身長毛赤紅如火。見有人出現(xiàn)，它嚇得瑟瑟發(fā)抖，不斷向母親身邊縮去，可惜母親總是不予理睬，它被逼無奈，最后干脆四爪朝天翻起肚皮，使出了一招“詐死”之計以求保命。

確認(rèn)過除去小狐貍再沒別的野獸，侍衛(wèi)們稍稍松懈下來撤出了草叢。沈思站在原地定定看了片刻，也隨眾人一道退回了晉王身邊。

眼見時辰已然不早了，一干人等紛紛上馬按原路返回。行出片刻，晉王回頭瞥了一眼，驚覺沈思再次消失不見了，問問左右，都說未曾留意。晉王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功夫，沈思又從后面打馬趕了上來，見他神色如常并無不妥，晉王也未多問。

到達(dá)營地，侍從已經(jīng)烹制好了精致的吃食餐點(diǎn)。這一次為了不使沈思挨餓，底下人特意備足了三個人的分量。

晉王邀沈思與自己同桌進(jìn)食，沈思也不推辭，賓主落了座，便各自悶聲不語吃喝了起來。和沈思風(fēng)卷殘?jiān)埔话愕某韵嗖煌?，晉王向來是姿態(tài)優(yōu)雅不急不緩的。吃著吃著，他無意間抬頭掃了沈思一眼，也不知是眼花還是錯覺，竟看到沈思袍子的前襟處微微蠕動了一下。過了片刻，他再次不經(jīng)意瞧過去，更加稀奇，竟有一小撮火紅色絨毛從沈思松松垮垮的衣襟縫隙顯露了出來！難道說……那里塞著一只小狐貍？

晉王兀自抿抿嘴角，把詢問的話連同碗中飯菜一齊吞咽了下去。怪道回程途中這小子無端端鬧了出失蹤，原來趁人不備偷偷摸摸回去撿狐貍了。想是怕人取笑他人高馬大心眼兒卻像個姑娘家，才沒好意思說出來。既然他不打算說，還是假作不知為好吧。只是預(yù)想到今后自家王府里頭會彌漫著一股狐貍的sao氣，晉王不免一陣頭疼，唉，也不知要耗費(fèi)多少上等香料才能蓋得住了……

一餐飯吃完，下人端過水盂伺候著主子漱了口，又奉上了兩杯guntang的香茗。

見晉王坐在那里斯斯文文品著茶飲，沈思推說吃得太飽要消消食便一溜煙跑開了。他緊走幾步追上那名負(fù)責(zé)收拾碗筷的下人，低語了幾句，隨即從對方手里接過了裝有剩酒剩菜的托盤，朝大路旁僻靜的樹林走去。

夜色雖已深重，不過遠(yuǎn)處空地上燃著幾堆篝火，黃橙橙的火光在風(fēng)中跳動不止，將四周映射得暖意融融。

沈思在樹后的荒草叢中席地而坐，將小狐貍從懷里拎了出來，小心翼翼擱在對面，又將裝了剩菜的托盤擺在當(dāng)中。他挑出一碟子蒸制的雞rou推到小狐貍面前，又做了個“請”的手勢。小狐貍尚處在恐懼之中，縮成一坨毛團(tuán)兒般動也不敢動。沈思倒也不急，自己拎著半壺酒慢悠悠喝了起來。

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