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成了望鄉(xiāng)城的一大禍害，他活著的時候是個大乘魔修，不怕黃泉陰氣，打定主意留在這里修煉！可這修煉洗因果的人吧，我見得多了，從來沒有他這樣難纏惹事的……”

陳禾神色淡淡，官袍鬼瞧不出端倪。

打眼看見街道上跪著個一身紅衣的女子，滿臉是淚，不斷磕頭做哀求狀。這要是放在人間，八成是什么賣身救父，然后惡霸衙內(nèi)俠士公子什么的就能出現(xiàn)了。

可這滿城的死人，大家都是鬼，怎么來這套呢？

陳禾放緩了步伐。

他并非對這個女子當(dāng)街跪求感興趣，而是想到他曾經(jīng)帶著一群魔修，在豫州城內(nèi)轉(zhuǎn)悠，凡人不識修士，以為他是什么權(quán)貴子弟。

賣身葬親救父什么的戲碼，陳禾遇到過好幾回，事實上許多賣身的人，根本不需要這么做，官府有人牙子，城里有牙行，往大街上跪的，不是差勁得牙行都不要，就是其人另有所圖。

眼前這來來往往的人群，幡布招展的店鋪，還有哀求跪地的女子，讓陳禾有種回到了人間的錯覺。

仙界雖好，卻不省心。

轉(zhuǎn)過這條街，陳禾赫然發(fā)現(xiàn)整條巷子都跪著人，男女老少都有。

那個金丹期小道士，已經(jīng)被那個女子纏上了，正蹲在街角愁眉苦臉的聽她哭訴。

“此是？”

“厲鬼，想求修士幫自己還陽幾天去報仇，這種損道行結(jié)因果的事，誰樂意干??！”官袍鬼討好的說，“上仙有所不知，這望鄉(xiāng)城里的修士啊，許多都是生前就靠著陰氣修煉的，還有一些是古荒神獸的后裔，他們眼高于頂——”

聲音驟然轉(zhuǎn)為悶哼。

官袍鬼竟然被人自背后下了黑手，一爪蓋頭，砸得他七葷八素，捂著臉慘嚎。

“混賬東西，又詆毀吾等什么？”

全身雪白的巨犬，憎惡地踩在官袍鬼的身軀上，直接將他撕扯成了兩半，那件官袍呼地一下飛到半空中，兩截軀體也化作煙霧，重新在官服里凝聚出人形。

“你！”

打斷官袍鬼發(fā)怒的，正是巨犬驚訝的叫聲：“離焰？你不是飛升了嗎？”

大狗顛顛的跑過來，驚奇的繞著陳禾轉(zhuǎn)悠。

“你這是，神魂出竅?。　蓖淘麦@嘆。

陳禾眉頭一皺：“黃泉地府來過別的仙人？”

“是啊，你怎么知道？”大狗呆呆的問完，然后它用爪子一拍腦袋，“滕波讓我看到你們這些人，有話直說，不懂的下次問他?！?/br>
“……”

“仙人不進(jìn)這望鄉(xiāng)城，最多就到鬼門關(guān)黃泉路那邊，他們不樂意靠近忘川河。我就見過一次！”

大狗伸出爪子，比出一根給他看。

陳禾：……

“后來呀，長眉老道說那些家伙心思不正，來者不善，讓我們遠(yuǎn)著點，最近一百年我連望鄉(xiāng)城都沒踏出過一步?！?/br>
陳禾沒有說話，他聽銀鯉魚提到困陣外面的仙界，也打得天翻地覆的，仙人沒辦法直接來浮初小世界，倒是找到空子跑地府。

想到官袍鬼提起邢裂天時那明顯有偏向的語氣，陳禾隱隱有了猜測。

他信步向前，只問了吞月一句：“望鄉(xiāng)城里，還有北玄派的人嗎？”

大狗一愣，努力的想了想：“沒了，他們都死了一千年了，還有什么因果洗不掉，早就過奈何橋去輪回了。咦，你問的這話，上次那個仙人也說過?！?/br>
不等陳禾反應(yīng)，吞月沖著官袍鬼怒喝一聲：“你還想走？”

一掌拍過去，抱頭鼠竄的鬼化作黑霧，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家伙，不知道在地府待了多久，有那么套修煉法門，但也只能在死人堆里囂張。”大狗不屑的噴了口氣。

“邢裂天呢？”

“上望鄉(xiāng)臺望人間，看他師弟去了，簡直多此一舉，詹元秋在人間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整個修真界都得照著他的意思轉(zhuǎn)，能有什么事？今天倒是趕巧了，滕波自人間來看我，沒想到你也從仙界過來，去長眉老道那里熱鬧一番……”

大狗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它轉(zhuǎn)頭時，發(fā)現(xiàn)陳禾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出望鄉(xiāng)城的方向。

昔年的吞月尊者，只能摸摸鼻子，自言自語：“這鬼城實在沒什么好待的，要不是滕波死不了活不成的耽擱在人間，本座早該投胎去了?！?/br>
對吞月來說，遇見陳禾，只是一件稀奇事，并沒有什么值得說道的地方。

一轉(zhuǎn)身，它就把這事拋到腦后，繼續(xù)愉快的等蠱王穿過鬼門關(guān)來見。

死了，活著，最大的區(qū)別就是曬不到太陽，望不了月。

“老夫的紙錢又被偷了！”由遠(yuǎn)及近的嚎啕分外刺耳。

大狗用爪子撓撓耳朵，趴在地上，懶洋洋的說：“又不值錢，少了就少了唄?！?/br>
黃泉地府里，其實根本用不著紙錢，因為根本沒有東西可賣，店鋪只是個樣子，與房舍屋宇一樣，都是鬼魂希望這里更像人間折騰出來的。

地府里沒有凡人說的閻羅，也沒有十八層地獄。

只有一條忘川河，惡念纏身的鬼會被拉下河去，永遠(yuǎn)無法上岸。

河邊的望鄉(xiāng)城，儼然人間繁華的景象，停留在這里的鬼，用可笑的方式劃分著他們與忘川的區(qū)別。

沒過奈何橋，就不入輪回。

他們只是死了，還沒有徹底忘卻前塵。

捏著紙錢的老頭暴跳如雷，邊走邊罵：“你懂什么，紙錢香燭，不是有用沒用，而是人間還有人記掛著老夫?！?/br>
“丟了吧?！币粋€光頭禪師，身披袈裟，滿眼慈悲的看著他，“何不放下？塵世枷鎖，放下就能輪回轉(zhuǎn)世?！?/br>
老頭兇狠的瞪眼：“靈果和尚你閉嘴！”

靈果禪師撥動念珠，垂眼道：“凡人改朝換代，宗族分散流潰，修真宗派亦會斷了傳承。你收到的紙錢，終將一日少過一日，世間總歸將你遺忘，不過是早與遲。放下了過橋去罷?！?/br>
“你這禿驢，你自己為何不去？”老者聲厲色荏的吼著。

靈果禪師低聲道：“吾還有因果未了啊?！?/br>
他似是自言自語的補(bǔ)了一句：“依長眉說，合該就在這幾日了？”

說完也不理會那個跳腳的老頭，徑自向城外走去。

黑霧彌漫，鬼哭陣陣，三生石邊圍滿了白影。

奈何橋并不是一座實實在在的橋，而是一條通向六道輪回的路，橫跨忘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奈何橋。

靈果禪師所謂的因果未了，正是因為他站在忘川河邊，看不到奈何橋。

距離他在黑淵谷壽終命盡，粗粗一算，也有七百年了，昔年同住山谷的故舊道友，有的還在望鄉(xiāng)城里的，有的已經(jīng)重新進(jìn)入輪回。

佛修累世功德，并不飛升，也沒有天劫。

靈果禪師在黃泉耽誤的這些年頭，確實有些久了。

他無意地瞥了三生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