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斷指殘片……后面的日本兵沖上來，也那么啊啊的叫著，視死如歸，我們這兒，戰(zhàn)壕里是新鮮殘破的尸體，血滲不進(jìn)冰凍的泥土，在凍住前像小溪一樣潺潺的流著沒，為了補上缺口，左右的中國人怒吼著，踩著同胞的尸體填上去……

    “得填，得往上填，不填死得更慘……”

    氣喘吁吁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在腦海，那么著急，那么絕望，黎嘉駿猝不及防之下嗆了一口，大聲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

    “哥看出來了，跟日本人打，尸山血海堆不出一個勝字兒?！彼鋈幌肫穑鋵嵍缯f那話的時候，已經(jīng)哭出來了。

    “黎妹子，黎妹子你悠著點，哎喲別那么咳，會胸疼！”魯大頭的聲音仿佛在天外。

    黎嘉駿放下水杯，咳得說不出話來，她胡亂的擺著手，另一只手捶著自己的胸口。

    “可能哥就是壓在下面的那一個……”

    “咳咳咳咳！”她咳得臉頰發(fā)燙，淚如泉涌。

    第二天，1932年2月6日大年初一，盛京日報頭版頭條，哈爾濱淪陷。

    馬占山投降。

    第35章 二哥歸來

    如果知道未來，卻又在同時置身其中，這種顯而易見卻又出乎意料的事情，到底會給一個人帶來怎么樣的感受？

    黎嘉駿快精分了。

    腦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啊這就是對的這才是正軌。

    可是另一種感情完全左右了她的理智，她憤怒地幾乎無法平靜下來，街上暗涌著的怒潮壓抑到再圓滑的人都無法繃住表情，他們的憤然和痛苦幾乎形成了一種氣場，與周圍的人相互影響著，即使是陌生人之間每一個無意中的對視或是一次并排的站立，都能感到有什么共鳴正在噴薄而出，讓眼睛酸澀，讓大腦轟鳴，讓心跳都加快了速率。

    她眼前不停的出現(xiàn)紫紅色的墻，一排倒下的學(xué)生，碎裂的圓框眼鏡，伴著輕微的噗一聲，倒下去后，被人像垃圾一樣扔上板車，被自己的同胞拉走。

    隨后他們死都沒供出來的同志用一整晚散播一個消息，一個有關(guān)于希望的消息。

    馬占山就是這個希望。

    可他投降了。

    他居然投降了！

    誰都可以！為什么是你馬占山？！你憑什么？！憑什么？！

    你知道除了那些大頭兵，還有多少人無怨無悔的為你而死嗎？！他們把你當(dāng)作精神支柱，僅僅希望你頂起民族的脊梁，可你在他們那樣付出了生命后，卻轟然倒下了！

    你他媽的倒了！多少人的天塌了！

    黎嘉駿的心里幾乎能共振到周圍人的想法：

    馬占山你怎么不干脆死了！

    他這一降，拉滿了仇恨，直接OT。完全可以肯定，全國人民現(xiàn)在比恨日本還恨他。

    “平靜”的生活完全被打破了，馬占山的一舉一動牽動了所有人的心，隨著他的投降，停戰(zhàn)，和赴沈陽再次上任“黑龍經(jīng)省主席”，所有人那點兒僥幸心理被一點點消磨殆盡，直至最后，有多愛，就有多恨。

    可以理解的，但是不想理解。

    讓我們恨吧，你能投降，就應(yīng)該做好準(zhǔn)備了吧。

    再次收到二哥的信的時候，還在氣頭上的黎嘉駿幾乎都不想打開信件，因為那信上，標(biāo)著日本郵政的標(biāo)志。

    隨著馬占山打，隨著馬占山撤，現(xiàn)在，也隨著馬占山降了。

    一個屬于二哥的本該轟轟烈烈的故事，就這么爛尾了。

    大概因為是要經(jīng)過日軍檢查，二哥并沒說什么，只是給她一個蓋了章的證明，證明她所住的地方擁有沈陽日本總指揮部備案，歸屬黑龍江省政府財產(chǎn)，只能由黑龍江省主席調(diào)配，不得以任何形式和理由隨意占用。

    這算是變相解決了黎嘉駿長久以來的擔(dān)憂，即使表面上充公也好，至少不會被接下來涌入齊齊哈爾的日本軍官強占房子住了。

    也意味著，黎二少要回來了。

    黎嘉駿心情復(fù)雜，有喜有悲，她本是感動于黎二少一顆赤子之心的，無論曾經(jīng)的擔(dān)憂和難過都自己默默的消化了，可現(xiàn)在，隨著馬占山的投降，一切都變成了笑話，別說她不知道怎么面對二哥，大概二哥也不知道怎么面對她。

    其實信里還是可以說很多的，但是他全然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別的一點都不透露了。

    幾天后，黎二少回來了，他整個人已經(jīng)變了樣子，以至于打開了鐵門露出整個人時，黎嘉駿差點沒認(rèn)出他來。

    他黑了，瘦得顴骨都凸了出來，精瘦的身體裹在灰藍(lán)色的軍官服里，衣服干凈整齊，人卻因消沉而顯得有些傴僂，仿佛直不起腰，抬不起頭。

    看到黎嘉駿時，他蠕動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眼神焦灼的上下看著，等確定了她沒受什么傷后，又垂下了眼，不停的抿著嘴，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出征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撤退時的義憤難平，到現(xiàn)在投降了回來時，已經(jīng)全變成了一層陰影，裹在他身上，像個行尸走rou。

    黎嘉駿怔怔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在看到二哥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忿忿不平全都消失了，徒留下滿腔的悵惘。

    她有什么權(quán)利和臉面去責(zé)怪他？她明明知道歷史的進(jìn)程，明明知道這必然是一條失敗的道路，就像所有這個時代的人心底里預(yù)感的一樣，卻又因為馬占山的振臂高呼而心存了希望，以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心情放任著自己的熱血和仇恨，然后被現(xiàn)實和歷史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回來，疼得至今回不了神。

    即使看過眼前的場景再回到三個月前，她還是沒法也不會阻止二哥的投身其中，所以現(xiàn)在，她就應(yīng)該陪著二哥承擔(dān)這一切。

    兩人大眼瞪小眼許久，都說不出話來，最終她只能嘆口氣：“哥，什么都別說了，進(jìn)屋吃飯?！闭f罷，抓著黎二少的手就想往里走，剛一拉起他的手，黎嘉駿就一抖。

    好像另一個人的手……

    二哥的手，她不知道握了多少次，總是秀氣，暖和，骨節(jié)分明，它握筆，握相機，翻書，做一切好看的事情……一切絕不可能把他的手變得這般粗糙的事，現(xiàn)在的手，堅硬，僵冷，滿是老繭和紋路，似乎平白的大了一圈，她就好像把自己的手伸進(jìn)了一個巖洞中，天寒冰涼，緊握都捂不暖。

    她背對著黎二少深吸一口氣，然后顫抖地呼出來，黎二少自始至終沉默著，他輕輕的掙開她的手，脫下自己的軍大衣，裹在妹子的身上，沙啞道：“駿兒，天冷，先進(jìn)去?！闭f罷，推著黎嘉駿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