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的的笑聲越來越低，最后化為一聲長嘆，他欠身坐直，正色道：“大郎，你我相識一場，圣上很賞識你……聽我的勸，歸順圣上，你依舊還是風(fēng)光無限的大都督?！?/br>
    屋外鴉雀無聲。

    靜默中，執(zhí)失云漸的耳朵突然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扭過臉，移開視線，凝望門外嵌在高墻之間的一角碧朗晴空，輕聲道：“你錯了，魏三，大都督……從來都不是風(fēng)光無限的，我要的也不是風(fēng)光?！?/br>
    他話音剛落，院內(nèi)響起一聲尖利的呼嘯，一枝銳利的箭矢擦破空氣，宛若飛虹流星，竄進(jìn)牢房，精準(zhǔn)地釘在魏三的背上，箭尾微微輕顫。

    甲士們大驚失色，幾人立刻抽出長刀，團(tuán)團(tuán)圍住魏三，另外的人怒吼著撲向門外。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魏三瞪大眼睛，連一聲呻/吟都來不及發(fā)出，砰的一聲倒在地上，已然氣絕身亡。

    箭頭淬了毒液，見血封喉不是傳說。

    統(tǒng)領(lǐng)身亡，甲士們驚慌失措。

    像炸開鍋似的，寂靜的高墻內(nèi)忽然響起紛雜的腳步聲。

    四面八方都有埋伏的人手，更多的人從北邊宮門源源不斷沖進(jìn)夾道里，沒有人嘶吼，他們手起刀落，利落解決掉遇到的每一個反抗者。

    這是一場安靜的屠殺。

    甲士們無處可逃，被逼退到牢房里，一人吐了口唾沫，舉起長刀，砍向雙手和雙腳被捆縛在床欄上的執(zhí)失云漸。

    執(zhí)失云漸低嘆一聲。

    舉刀的人頓住了，踉蹌幾下，頭朝下栽倒在地，背上鮮血四溢。

    秦巖拔出因為力道太兇猛而嵌進(jìn)甲士骨頭里的橫刀，哚哚幾聲，用帶血的橫刀砍斷執(zhí)失云漸手腳上的鎖鏈，嘿然道：“剛才我救你一命，以后別賴賬??！”

    執(zhí)失云漸沒理他，徑直走到門外，目光逡巡一圈，局面幾乎一面倒，魏三的人毫無反擊之力。他問跟出來的秦巖：“還有多少人？”

    秦巖接連砍翻兩個甲士，忙里偷閑答道：“就這些人，外面的人都降了，只剩下魏三?！?/br>
    執(zhí)失云漸回頭，魏三躺在一片血泊之中，面容扭曲，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個身量高挑的俊秀青年走到他身旁，冷聲道：“都督，這里沒你的事了，請你回避?！?/br>
    這個嗓音執(zhí)失云漸并不陌生，剛才就是這個青年在窗外提醒他李旦準(zhǔn)備殺死魏三。

    執(zhí)失云漸眉頭緊皺，“你說還有半個時辰?！?/br>
    青年鳳眼上挑，“魏大將軍冥頑不靈，哪怕給都督十二個時辰，結(jié)果也是一樣的。事不宜遲，夜長夢多。長街另一頭就是二張的人，必須盡快拿下北衙。”

    不知何時，兵器相擊的聲音停了下來，秦巖開始領(lǐng)著部下清點人數(shù)，收斂尸身。

    青年說得沒錯，魏三忠于女皇，不會改變心意，這就是宮廷政變的荒誕可笑之處，拒敵于千里之外的猛將，死得如此不值……執(zhí)失云漸雙手握拳，問青年：“殿下預(yù)備怎么處置魏三？”

    青年笑了笑，“都督放心，魏大將軍曾立下汗馬功勞，殿下交待過要厚葬他?！?/br>
    空氣里充溢著濃重的血腥味，執(zhí)失云漸抬腳走開。

    青年淡淡掃他一眼，回到房內(nèi)，抽出魏三背上的箭矢。

    很多年前，他曾想揮動手中淬過毒汁的長刀，殺盡所有暗害娘子的惡人，最后他忍住了，因為那些人身份貴重，不能說殺就殺，他不能給娘子添麻煩。

    現(xiàn)在他終于能放開手腳大開殺戒。

    他看得懂執(zhí)失云漸剛才那個淡漠的眼神，對方瞧不起他用毒箭殺死一個大將軍。

    只要能達(dá)到目的，何必在乎過程！魏三在北衙極有威望，不能一擊斃命的話，那些投降的將領(lǐng)隨時可能反水，逼宮之事牽涉甚大，不能有一點差池……蔡凈塵嘴角勾起，把剛剛奪走魏三性命的箭矢塞回箭囊之中，動作粗魯，絲毫不怕自己也被箭頭傷到。

    秦巖把他收起毒箭時那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調(diào)調(diào)盡收眼底，嚇得后退好幾步，“你該去上陽宮了，明天太子妃進(jìn)宮。小子記牢了，除非殿下本人叩門，誰都不能信?！?/br>
    蔡凈塵低頭，用袖角一點一點抹去長刀上的血跡。

    他準(zhǔn)備好了。

    ※

    夢里感覺到身邊的胖團(tuán)子在不停鬧騰，裴英娘眉頭輕蹙，卷起錦被，往榻床里面挪，臉朝里鉆進(jìn)被子底下，繼續(xù)睡。

    完全不想管教兒子。

    李旦失笑，揪起醒來之后活力無限的阿鴻，“別吵你阿娘?！?/br>
    阿鴻咯咯笑，雙手胡亂拍打李旦的臉，還想往裴英娘身上撲，奈何衣領(lǐng)被李旦抓得緊緊的，撲騰半天，始終夠不到賴床的母親。

    他倒也不生氣，小胖腿使勁朝后蹬。

    李旦陪他玩了一會兒，天漸漸亮了，羅帳外籠了一層淡淡的霞光。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靠近，馮德稟報說侍御史、郭文泰和崔奇南都準(zhǔn)備好了，張宰相、李將軍、洛陽尹等人送來密信。

    李旦收起笑容，俯身親吻裴英娘的眉心，柔聲道：“十七，該起身了?！?/br>
    裴英娘緩緩睜開眼睛，剪水秋瞳，目光迷蒙，茫然問：“唔？”

    馬上就要帶兵圍攻紫微宮，這是關(guān)系到無數(shù)人生死存亡的關(guān)鍵時刻，如果事敗，不知有多少人要人頭落地，慘遭滅門……

    作為發(fā)動宮變的主使，李旦此時應(yīng)該如坐針氈，應(yīng)該忐忑不安，可他卻笑了，眉眼舒展，笑得沒有一絲負(fù)擔(dān)。

    他暗暗道，十七剛醒來的樣子真可愛，可愛到依然能讓他忘卻所有煩惱。

    一刻鐘后，裴英娘起床梳洗，云鬢累累，略施珠翠，簪一朵石榴紅牡丹花，青衫紅裙，肩繞錦帛，眉心貼翠鈿。

    乳娘把吃飽的阿鴻送到甘露臺，小家伙套了一身石青春衫，牽著乳娘的衣袖，走路搖搖擺擺，撒嬌想讓乳娘抱他走，負(fù)手站在廊前的李旦掃他一眼，他伶俐得很，立馬不吭聲了。

    裴英娘搭著半夏的手走出內(nèi)室，牽起阿鴻的小胖爪子。

    卷棚車慢慢馳出上陽宮，今天是個大晴天，天澄水澈，湖面波光粼粼，春風(fēng)撲面，花香四溢。

    進(jìn)城以后氣氛霎時一變，金吾衛(wèi)明顯比平時多了幾倍，晨光熹微，正是各個里坊開坊門的時候，平時熙熙攘攘的長街卻靜悄悄的。

    車輪軋過長街干硬的泥土地，嘎吱嘎吱的響聲回蕩在空闊的大街上空。

    裴英娘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看，李旦騎馬走在卷棚車后面，長街另一頭塵土飛揚，看不見人影。

    一盞茶的辰光，就有十幾騎人馬鉆出沙塵，向他匯報事情。

    壓抑的氣氛將她帶回現(xiàn)實中，李旦把所有事情說得輕描淡寫，讓她差點有種今天不是逼宮，而是去郊游的錯覺。

    她搖搖頭，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喜歡在緊張的時候插科打諢、自我安慰，不小心把李旦帶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