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宦者，“宣永安公主和相王進殿?！?/br>
    宮婢掀開珠簾，側(cè)殿的空氣暖而悶，飄飛的細塵里隱隱有四葉餅子香的清冽香味。

    裴英娘深吸一口氣。

    李旦側(cè)頭看她一眼，“別怕，常朝時阿父向來隨意，只當(dāng)是參加宮宴好了。”

    他伸出手，猶豫著想牽裴英娘，想到她如今年歲大了，胳膊抬起，揉揉她的頭，“害怕的話，躲到我身后?！?/br>
    裴英娘搖搖頭，又點點頭，怕當(dāng)然是怕的，不過已經(jīng)邁出好幾步了，哪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兩人并肩走進內(nèi)殿，果然如李旦所說，宴席后的常朝氣氛散漫，裹幞頭、穿圓領(lǐng)袍衫的朝臣們?nèi)齼蓛晒蜃隰∠?，看到二人進殿，紛紛抬起頭，不著痕跡地打量兄妹倆。

    不知道是不是裴英娘的錯覺，她怎么覺得大臣們好像臉色不大好看？

    朝臣們在看她，她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眾人，心里慢慢有了底，走到李治的坐席前，屈身行禮。

    “小十七過來坐?！崩钪窝勖紟?，招手喚她。

    裴英娘笑了笑，不作推辭，大咧咧挨著李治坐下，眼波流轉(zhuǎn)，掃視一圈內(nèi)殿，“阿父喚我來做什么？”

    眾人心神一凜，剛剛永安公主目光逡巡，只是淡淡一道眼風(fēng)，舉手投足間的那份鎮(zhèn)定從容，絕對不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娘子！

    果然便宜不是好占的。

    李治斜倚憑幾，意態(tài)閑適，“棉花能織出布匹，供天下人抵御嚴(yán)寒，往年西域也有此物，但只能在西域栽種。你和旦兒進獻的棉株能在中原種植，于國有功，想要什么賞賜？”

    內(nèi)殿霎時靜了一靜，燭火燃燒的聲音里摻雜著朝臣們緊張的呼吸聲。

    裴英娘下意識想回四個字：金銀財寶。

    不過這話可以對李旦說，可以對李治說，也可以對武皇后和李令月說，當(dāng)著外人的面，就說不出口了。

    她站起身，后退兩步，鄭重稽首，“阿父，英娘不敢巨此奇功，英娘自民間而來，曾親眼看到黎庶百姓饑寒交迫，顛沛流離。阿父和母親嘔心瀝血，勵精圖治，天下才能得享太平。母親常常教誨英娘，不能貪圖享樂，要時刻關(guān)心民間疾苦，英娘不才，不能為阿父和母親解憂，愿意獻出萬畝良田，略盡綿薄之力?！?/br>
    此話一出，內(nèi)殿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像是銷聲匿跡了。

    六部官員先是愕然，然后羞愧難當(dāng)，赧顏汗下。他們揎拳擼袖，吵來吵去，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永安公主年紀(jì)雖小，卻胸懷寬廣，大公無私，實在難得！

    李治似乎不意外裴英娘的選擇，唇角微微勾起，“你想好了，送出來的東西，以后你要是后悔了，阿父可不會還你?！?/br>
    裴英娘抬起頭，杏眼里水光瀲滟，“但憑阿父吩咐?！?/br>
    李治笑而不語。

    目的已經(jīng)達到，裴英娘不再貿(mào)然多嘴，乖乖坐回李治身邊，多說多錯，她不是老狐貍們的對手，裝裝樣子唬住他們就夠了。

    李治摸摸裴英娘的頭，眉宇間笑意濃厚，轉(zhuǎn)頭仔細詢問李旦這個冬天探查到的災(zāi)情和各地府衙的救治措施。

    李旦語氣平和，對答如流。

    裴英娘一邊幫李治整理幾案上堆疊的奏折和書冊，一邊側(cè)耳聽李旦侃侃而談，忽然一個愣神，腦海里仿佛有電光閃過。

    李旦不是說過不入朝的嗎？！

    墻角的蓮花滴漏已經(jīng)全開了，銅制花瓣一片一片浮出水面，銅管的水滴澆在花萼和葉片上，淅淅瀝瀝響。

    天色已晚，朝臣們踏著清淺月色，各自返回自己居住的庭院。

    李旦和裴英娘一前一后走出飛霜殿。

    裴英娘仰頭看著李旦的背影，燈下的他愈顯高大清瘦，影子罩下來，把她整個人籠在其中，有種溫柔保護的感覺。

    聽到身后之人的腳步越來越遲疑，李旦扭過頭，眉頭輕蹙，月光流水一般流淌而下，他的臉藏在清冷的月色中，側(cè)臉英俊沉靜，雙眸幽黑。

    他輕聲道：“別擔(dān)心，六部官員不敢為難你?！?/br>
    裴英娘輕輕舒口氣，覺得心里的擔(dān)憂是杞人憂天，阿兄還是阿兄，不管他變成什么樣，永遠是為她著想的。

    她笑了笑，加快腳步跟上李旦，兩人的背影越拉越長，最終融為一體。

    蔡四郎和阿福、阿祿這次返回長安，除了運送棉衣以外 ，還奉裴英娘的命令，帶來一批經(jīng)過精心挑選、質(zhì)量上乘的棉種，另外擇選了十個經(jīng)驗豐厚的農(nóng)人。

    裴英娘頭一天在李治和眾位朝臣們面前清高了一把，第二天說到做到，不僅送出棉花種植園的地契和全部明細賬本，還把棉種和農(nóng)人一并送去工部，“羈縻州相去甚遠，事不宜遲，煩請列位先在長安附近州縣土地肥沃的地方試種棉花，以免一來一回，耽誤辰光?！?/br>
    官員們感動得無以復(fù)加，聚寶盆一樣的寶貝，金山銀山都難以與之比擬，永安公主說白給他們，還真就白給他們了，不愧是二圣挑中的養(yǎng)女！

    歌功頌德的折子雪片似的飛到李治和武皇后案頭，其中不乏贊頌裴英娘堪為宗室表率的奏疏。

    有上官瓔珞和房瑤光里應(yīng)外合，武皇后對裴英娘的表現(xiàn)并無不滿之意。裴英娘是她帶進宮的，代表她的眼光，而且裴英娘時常把她抬出來當(dāng)噱頭，無形中提高了她在民間的威望，為她贏得民心。她不在乎裴英娘的目的是什么，只注重結(jié)果，只要裴英娘一日逃不開她的掌控，她可以默許裴英娘擅作主張。

    武皇后不怕裴英娘有異心，她只認(rèn)才能，不管忠心與否。

    再剛烈的駿馬，終有被馴服的一天，實在馴服不了，一錐子宰了便是。

    在一片整齊劃一的贊頌聲中，裴拾遺彈劾執(zhí)失云漸的折子，顯得格外突兀。

    李治暫時壓下裴拾遺的奏折，大軍還未凱旋，他不想影響軍心。

    開春時節(jié)細雨紛紛，草木沐浴著春暉雨露，綠得肥潤鮮明。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治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好，上巳節(jié)時頭戴金冠，著柘黃色圓領(lǐng)袍衫，在渭水畔主持了祓禊儀式。

    從漢魏流傳下來的古老節(jié)日，到唐朝時仍然是重要節(jié)令，但是以往祭祀、驅(qū)邪的嚴(yán)肅意味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全民娛樂。

    宗室皇親和文武百官們打秋千、放風(fēng)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