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煩憂？”

前朝之臣，既能憑空捏造一個五進之制來討好齊侯，又何嘗不敢逼太皇太后領(lǐng)云氏皇族為玄乙安排皇家宗祠之位？其間苦處，蕭氏不言。

云翎卻活潑，眸中一片純真，乞求父愛：“玄乙若是心念齊侯，朕將來也定然好好待他?！?/br>
一個自幼懂事，喪母不哭，明知父親是何人，卻自始至終沒有問過一句話，喊過一聲爹的孩子，今日，如此。

韓水眼眶一熱，心中五味雜陳：“玄乙謝陛下垂憐?！彼φZ辭別，既沒應(yīng)，也沒否，連夜讓天皓送他去云澤。

云澤之境，猶豫不歸。

皇家陵墓，方圓百畝，松柏森森，每一寸地都鋪著比琎石更要珍貴的玉石。

皇室宗祠，屹立在正南處，兩只玉獅坐鎮(zhèn)祠前，內(nèi)里透出星星點點幾千盞琉璃燈火。

每一個靈位，皆用黃金為基，美玉為底盒，紫檀木為牌，高貴奢華。每一個香爐里，都燃著滿滿的紅香，不僅逢節(jié)受拜，平日亦有族人打理。

皇室之尊，萬人之上。

直到星燈節(jié)夜里，那孤影立在堂前，嘆了口氣，字字釋然：“生在煙花地，怎生就誤打誤撞，闖進了這一場江山大戲?！?/br>
天皓執(zhí)匕首守在堂外，融于一片月華中，似一個靈：“玄乙名歸皇族，是高興么？”

韓水回眸，欣然一笑：“只可惜，榮寵已至，我卻一點也不想被葬在此處。走罷，去錦江?！?/br>
天皓怔?。骸靶矣嵊阱\江？”韓水飄身而過，手指彈了一下他腰間的匕首：“玄乙今夜要去錦江，放，花，燈?！?/br>
天祺二年星燈節(jié)，朝廷解宵禁，放城防，據(jù)說禮部別出心裁，借來雨花閣的十六條飛龍蓮花船，置于江面添彩，深得民心。

離宮時，韓水沒有特意打扮，只穿樸素的黛色綢衫，披著長發(fā)，簡單扎一根牙簪。即便如此，依舊氣質(zhì)斐然。

一路風(fēng)景，似曾相識。江邊，天皓望著茫茫人海，蹙起眉頭道：“也不約個時辰，說個地方?！表n水笑笑，尋至一家可供客人點曲的茶坊，道：“你去和店家說，讓我來彈曲。”

彈的是，來往過客一聽，既不是也不是，無甚意趣，低頭就走。店家當(dāng)然不悅，天皓只好賠錢。

半柱香后，卻見門前的匆匆人影之中，立定一位白布衣。韓水止住弦音，抬眸，目光溫潤。

他不缺熱鬧，守著逢五之日便覺得滿足，極少在過節(jié)時打攪齊侯。然而星燈節(jié)畢竟不同，本就是個與民同樂的日子。

天皓喊了一聲：“好耳力?！饼R林布衣綸巾，隨性笑道：“耳力再不濟，也不至于聽了那么多遍，還記不住青顏的調(diào)子?！?/br>
韓水未答，天皓卻莫名其妙紅了臉。齊林拍他的肩膀：“小羽林，自己找?guī)讉€姑娘玩樂去?！碧祓┱局保骸氨緦⒁Ｗo公子?！饼R林手中一緊。天皓：“這就走。”

旖旎燈火，十里草鋪，二人并肩而走。但凡遇到樣式新鮮的花燭、香囊、紙鳶，齊林問一句：“你要不要？”韓水搖頭，仰頸閑嘆：“通體清香無俗調(diào)，侯爺當(dāng)真好眼光?！?/br>
如何得了？十步內(nèi)，齊林逆著熱鬧喧囂，一把將韓水拽到草鋪后面的角落。光影迷離間，韓水醉意一笑，似株柔韌仙草，主動環(huán)上齊林的脖子索吻。

吻過后不再矜持，無非大庭廣眾之下，兩個男人一起逛江景，做了二十年前的風(fēng)流事，而已。

齊林：“聽刑部燕大人說，冬青大哥在前面擺酸梅湯鋪?！表n水：“他們不是在開茶坊么？”齊林：“就是那里。”

酸梅飄香，彩旗一竿，板車?yán)锸⒅畮字缓谔沾蓧?。冬青拿著木勺，石在原地，孟懷倒算是奮力吆喝，臉都紅了，可惜聲音太弱，淹沒在人群中。

韓水覺得口渴，想上前幫襯兩碗生意，卻聽齊林清了清嗓子，當(dāng)街嚎道：“冰鎮(zhèn)酸梅湯！林左丞喝過的酸梅湯！”

一句話，當(dāng)有起死回生之功效，眨眼間，眾客涌來。冬青應(yīng)接不暇，“啪”地把碗放在二人桌前，道了一句謝。

韓水端起碗，閑來咥一口，頓覺神清氣爽：“這幾日我一直待在云澤，差點忘記來與你放燈。”

齊林摸出幾兩銀子，放在桌上：“看來皇權(quán)不過爾爾，還是一碗酸梅湯有味?！表n水笑嘆：“能說這話的，盡是天命富貴之人。”

辭過酸梅湯鋪，近了江邊，花燈一盞一盞擠滿草鋪屋檐，琳瑯滿目。韓水挑得很仔細(xì)。

門前那幾盞生肖花燈，先前已經(jīng)放過，不合適。檐角那些是四季花燈，過于粗糙，不夠精致。

店家眼神活，從鋪里拿出一盞圖紋細(xì)膩，造型別致的花燈，彎腰道：“二位瞧一瞧這盞，五倫花燈，和前些年朝廷發(fā)的一模一樣?！?/br>
韓水接過來，翻弄著油亮的燈瓣，一時有些恍惚，也希望自己能和親人堂堂正正地放一回。

齊林：“這盞多少錢？”店家：“二兩銀子。”韓水低下頭，苦笑道：“走罷，我哪兒消受得起。”店家不解其意，干著急：“別別，一兩銀子也賣?！?/br>
齊林笑了笑，買下燈，背在身后：“就是親人，怎么消受不起？”韓水面色微紅：“小心燈，別被人蹭破了?！?/br>
娓娓而行，江景壯闊，但見飛龍蓮花船來回在江面穿梭，劃過燈火，亂漾月影。

韓水想坐船。齊林道：“想坐船？”韓水望了一眼：“怕不妥?！饼R林笑了笑，徑直往渡口去。

十里渡口，紅綢鋪地，處處皆有官兵把守。雖說是與民同樂，萬人皆著便衣，然而世道該有的規(guī)矩次序，還是沒能落。

老一輩王侯身份尊貴年紀(jì)大，乘輦上船，身邊擁美人，地都不沾一下，而年富力強的顯貴，附庸風(fēng)雅，相讓登船，談?wù)摮孟ⅰ?/br>
云凰蓮花船，為皇室宗親所制，裝潢最為豪華，飛虎蓮花船，是老齊家，玉蘭蓮花船，是林家人，凡臨安大姓，皆有著落。

齊林指向江邊蘆葦蕩：“貴人不露面，看到那艘小烏篷船沒有？特意為我們準(zhǔn)備的?！表n水奚落：“侯爺就這么寒酸？”

雖說寒酸，但那小船上，擺著一架古銀琴，船艙簾子上，繡著精致的紋案，都是先前二人在安民居里的溫馨畫面。

齊林：“喜歡么？”

韓水剛要張口，正這時，喜樂沖天，江面新駛來一條空船，船閣綴滿彩燈，富麗堂皇，光是船帆便有三丈高。

禮部侍郎黃言一身漁衣而來，卷著褲腿，笑得他渾身起疙瘩。黃言行禮道：“星燈佳節(jié)，玉影當(dāng)成雙，此船名為‘青韻’，乃林左丞之美意?！?/br>
畢竟偷歡未成，被人逮了個正著，韓水不慌不忙，笑著道：“領(lǐng)情，領(lǐng)情?！饼R林一聲長嘆。

二人登船，船開。黃言立于岸邊彎腰行揖，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