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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沒考慮過這畫是信手涂抹,沒有任何意義的可能。當(dāng)然,傅深不會千里迢迢地消遣他,但能畫成這個樣子,他也是真的盡力了。嚴(yán)宵寒辨認(rèn)了半天,正著看倒著看,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的判斷有誤,前面伸長的不是嘴,而是兩個鳥頭,后面翹起來的也不是爪子,而是尾巴,四條墨痕是兩對翅膀,再配上黑背白肚皮,答案終于呼之欲出。紙上畫的是……一對大雁。想明白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忽地軟和了下來,像突然被什么擊中了心房,嘴角微微勾起,眼睛里卻似有水光盈動。書信是和軍報一起傳回來的,因為會有被偷拆的風(fēng)險,傅深不能直陳心緒,所以就用這種方法,給他送了一封“雁書”。“鴻雁”究竟意味著什么,那是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心領(lǐng)神會的默契。雁乃忠貞之鳥,終身一侶,天涯共飛。這天夜里,當(dāng)嚴(yán)宵寒被這封家信攪得睡不著覺,輾轉(zhuǎn)反側(cè)時,京城的另一頭,薛尚書府中,也有睡不著的人。最近都察院彈劾了兩個六部官員,皇上看了折子后,依例準(zhǔn)許二人暫且去職,閉門自省,案子交由大理寺查明。這原本是正常流程,所謂“彈劾”也不過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小毛病,誰都沒把它當(dāng)成大事??扇f萬沒想到,大理寺一鏟子下去就掀了老底——竟然真查出了兩人貪贓枉法,收受賄賂的證據(jù)!口子一旦開了,就一發(fā)不可收拾。大理寺卿朱燦是朝中出了名的剛正不阿、軟硬不吃,哪怕知道這兩人是江南一派中的人物,也絲毫沒有要抬手放過的意思。沒過多久,大理寺折子上達(dá)天聽,長治帝震怒,準(zhǔn)刑部將二人擬斬監(jiān)候,待秋審后處決。薛升一下失去了兩個得力干將,處境頓時變的微妙起來,長治帝最近對他的態(tài)度也稍顯冷淡。今晚他家中來了客人,是同為江南出身的禮部右侍郎、侍講學(xué)士鄭端文,給他帶來了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今日下午,信使從西南帶來軍報,大軍已在城外駐扎一月有余,兩邊卻不曾交鋒試探,靖國公在軍報中寫,段歸鴻多次派使者到駐地求見主帥,他過些日子要與西平郡王面談勸降?!?/br>“皇上看完軍報,那臉色簡直沒法看了,手氣得直哆嗦,問我‘朕三番五次派人到西南,他稱病不肯相見,怎么傅深一到,便上趕著來陳情?他有什么不白之冤是朕不能處置的,非得到傅深面前才能申張?’”薛升是最早贊成長治帝征討西南的人,因此每當(dāng)遇上西南軍情,長治帝都會叫他入宮商量。然而眼下他身上沾了泥點子,竟錯失機會,叫鄭端文在皇上面前露了臉——聽起來長治帝竟還頗為信重他。事關(guān)重大,鄭端文拿不定主意,小心翼翼地問:“云平兄,你說,皇上這是對西平郡王不滿,還是對那一位……有些想法?”江南一黨,向來視靖國公傅深為心腹大敵。此人手握重兵不說,當(dāng)年黃金臺上那一招險些把江南士族掃出朝廷,以致于薛升他們時不時就要在長治帝面前進(jìn)幾句功高震主、擁兵自重之類的諫言。如今長治帝一提起傅深就沒好臉,多半是拜這伙人所賜。薛升心中冷冷一哂,收起百轉(zhuǎn)千回的心思,不急著回答,反而問道:“方德是如何應(yīng)對的?”“這……”鄭端文遲疑道,“弟只說段歸鴻大逆不道,此人就算招安,以后也未必不會再生反心,靖國公此舉,未免有些欠妥?!?/br>薛升舉手撫須,意味深長地道:“方德還記得那年韃柘來使到金陵,要與我朝議和的事?那時嚴(yán)宵寒與傅深同在前線,發(fā)回的奏折上就只有六個字,‘寧戰(zhàn)死,不議和’。怎么如今面對區(qū)區(qū)一個郡王,反倒畏首畏尾起來了?”“您是說……”“段歸鴻是北燕舊部不假,可那都是父輩們的交情,老掉牙了。傅深跟他哪還有什么同袍舊情?不過都是說辭借口罷了。”薛升道,“別管他是為了什么,傅深不肯與段歸鴻兵戎相見,這是誰也抹不掉的實情。我朝竟用這樣的人與敵軍對壘,萬一他與段歸鴻里應(yīng)外合,豈不是要鬧出大亂子?”可那不是你一力攛掇陛下,讓他去西南前線的嗎?鄭端文生生從他不緊不慢的話中聽出了一股殺機,不由得背后一寒:“云平兄,你的意思是……傅深與段歸鴻勾結(jié),意欲謀反?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他何至于此?”“不是他‘何至于此’,而是我們‘何至于此’,”薛升平靜地道,“朝中明顯有人在針對我們,再不動作,下一個保不住烏紗的就是你我。傅深謀不謀反不重要,只要皇上相信他謀反就行了?!?/br>“只要扳倒了他,北人的同盟自然會瓦解,不用我們出手,他們自己就要內(nèi)訌,到那個時侯,才是我們放手施為的機會?!?/br>夏夜悶熱,卻有一滴冷汗從鄭端文鬢角滑落。他是站在薛升這邊不假,可也聽了多年北燕鐵騎蕩平外敵、守衛(wèi)疆土的贊譽。結(jié)黨是一回事,可怎么突然就到了構(gòu)陷功臣,意欲將傅深殺之而后快的地步?“只要皇上相信他謀反就夠了”,這不就是……莫須有么?鄭端文神思恍惚地辭別薛升,由管家領(lǐng)路,穿過庭院,來到大門前。夜深了,可門外還有人聲。兩人走到門前,發(fā)現(xiàn)外頭臺階下站著個身量不高的青年,乜斜著眼看過來,嘴上不干不凈地罵著,門房手里抄著根木棍,虎著臉喝道:“快些回去!再敢撒野,小心我報官捉你進(jìn)大牢!”鄭端文被喊的回了神,端起了官長的威嚴(yán),緩緩道:“何故深夜在此吵鬧?”薛府管家不易覺察地皺了下眉,隨即對鄭端文賠笑道:“下人無狀,小的回頭一定嚴(yán)加管教,大人海涵?!?/br>此時那青年忽然朝鄭端文看來,毫不客氣地問:“你從里面出來,可認(rèn)得薛升?本公子要見他,你速速進(jìn)去通報。別廢話,耽誤了大事,回頭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br>鄭端文堂堂禮部尚書,被當(dāng)成家奴呼來喝去,當(dāng)下就惱了。然而他剛上前一步,正欲開口斥責(zé)那青年,目光落在他周身衣飾上,話到嘴邊又轉(zhuǎn)了個彎,問道:“你是何人?找薛大人有何事?”那青年滿臉不耐地道:“讓我進(jìn)去,進(jìn)去了自然告訴你?!?/br>管家看不下去,打算叫家丁來趕走這小子,鄭端文卻突兀地抬手止住他,道:“進(jìn)去通報薛大人?!庇謱δ乔嗄甑溃骸澳愀襾??!?/br>管家一頭霧水,然而拗不過他,只得進(jìn)去回報薛升,沒過多久鄭端文將那青年領(lǐng)進(jìn)來,附在薛升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薛升神色訝然,片刻后轉(zhuǎn)向那青年,還算客氣地問道:“下人失禮,公子勿怪。不知深夜來訪,所為何事?”“叫